寂乐不语,背着琴站在山门下。
“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此次下山,记得替本君多抓几个画师。还有,别忘了带些人间的雨露上来,没准儿能让东殿的优昙花重新开起来。”
在冥君的记忆里,他是从未下过山的。开始的时候,人心良善,纯净,很少有人死后不愿上山轮回。后来,人多了,纷争多了,恩怨多了,聪明人也多了,一些人掌握了拒听勾魂曲的方法,不念命符上的回山咒,便能强行留在人间。因此,寂乐每隔几十年便要下山捉拿滞留祸世的鬼魅。这一遭,便是寂乐再次下山。
“路上小心点。”
冥君荡着袖子飘上山去,寂乐背着琴渐行渐远。然而,他这一走,却再未归来。
十方冥君并未因寂乐出走神伤许久,他的记性不是一般差,所以心性便也凉薄许多。那些被他取过名字的人或事,尚能留得印象,而那些过眼的往来余念,则是不过数日便被抛之脑后,最多不过几月也便忘得干净。
关于走失的寂乐,冥君从上山而来的余念口中,听得些风声,人间有位琴公子,为了一个女人屠了一座城。
“哼,这倒像那个憨货能做出来的事。”冥君一声苦笑,再无他话。
寂乐离开后,喜欢呆在十方常住睡大觉的冥君不得不亲自坐守东殿面对那些一脸丧气而来的余念。
“他娘的终于死了,早死早投胎,这罪受的,冥君大人,能不能下辈子不做人,有的吃有的喝,做什么都行。”
“猪,你做吗?”终于来了个不哭不闹的余念,冥君转动手中的法笔飘红弄影,赤色的笔身映出眼前那人肥腻的脸。
“做!”那人几乎不带犹豫一口应下。
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无论如何也要满足他做猪的愿望。冥君笔尖上的金泥在黑色的瓷青纸上画下两个圈,中间再点上两个点,一张再世为猪的命符就草草画好,那人接过命符欢欢喜喜往南殿轮回去了。
“寂乐这小子,独自去人间快活,扔下这偌大个冥界无人打理,不行,我得赶紧找个新差。”每每被那些人间余念纠缠到头疼之时,冥君总会说上这么一句。时间久了,倒是被有心人听了去。
我,便因此被送到了沉梦痴绝处。
……
那一夜人间是无情的炽热,这里依旧是彻骨的寒冷。
十方常住大门外走进一人,一身玄衣,黑带蒙眼,腰间缠着五色布条。此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孩,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冥君翘起眼皮,懒得起来,便卧在榻上道,“现在人间空位诸多,你有选择的机会,说吧,下辈子想做什么?”
那人没有答话,只静定站着。
“哼,奇了怪了,父子两个一起死上山来。”冥君正眼瞧了瞧那人怀里的婴孩,再转眼看向那抱孩子的男人,忽然觉察到站在案台前的余念气息不对。
“你为何要蒙住双眼?”冥君起身,绕过案台踱步到那人身后,鼻尖微动,轻嗅一下,心中暗道:生者的元灵魂魄?
那人仍未作答,只是将怀中的婴孩抱得更紧。
“蒙着眼睛是怕见了本君害怕吧!”
“不怕。”那人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的言语。
冥君猛的绕到那人面前,盯住已经湿了一半的蒙眼布。
“都吓得出汗了,还嘴硬!好大的胆子,生魂敢踏入这十方常住,看来你真是活腻了着急投胎啊。”冥君伸出手要去摘蒙眼带,被那人一手抓住,按停在脸侧。
冥君反从背后将其脖颈死死勒住,那人顺势抛出手中的婴孩,逼得冥君只能撤一只手去接孩子。那婴孩不哭反笑,被冥君揽入怀中。
冥君将那人勒得越发紧了,那人的身体靠在冥君身上,钻心的冷刺得那人汗湿了整个蒙眼带。
“人间瘟疫肆虐,生灵涂炭,今日我来冥界,便是替我府上子民讨个说法!”
“与本君讨说法?怕是你摘了这蒙带,便没了胆量!”
“我宁刺了双眼,也要留了胆量,与冥君讨个公道!”那人左手甩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置于眼前。
“法器!你们凡人竟也学会制造法器了!”冥君收手,非是怕了这只小小的匕首,而是对眼前这个冒死闯山的生魂肃然起了敬畏,“你这胆量可以啊,一个活人敢只身闯入悦梁山,本君倒是头一次见。”冥君怀里的婴孩笑了一声,“敢对本君笑,你的胆子也不小。”
冥君转身坐到案台上,逗着怀里的婴孩,顿觉开心起来。
“说吧,要讨什么说法?”
“冥君在人间大兴瘟疫,天下众生皆遭受灭顶之灾。”
“哈,本君当什么要紧事呢。”
“人间东秦国君主昏庸,朝中暴/政,引得六府诸侯之间战乱不断,自作孽,天可惩。冥君掌十方世界生死轮回,以瘟灾天道惩戒众生,此番罚罪我等凡人无可指摘。但现如今,我郪江府已死伤殆尽,余下活人不足万人,求冥君施恩,收了瘟灾,赐我族一线生机。”
冥君听到此处大笑起来,这笑声若是让一般余念听到,估计早就魂飞魄散了。眼前这人倒是站得稳住,不卑不亢。
“本君没听错吧,这最后一句,是在求我吗?哈哈!开始还举个刀子,以死相逼,这才三五句话便求本君了?”
那人没有说话,右手动了一下,似要握拳,却又松了手。
“本君若是不答应呢?”
“冥君接过那怀中婴儿之时,便已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