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里歌外,等的都是你。”
一朵调皮的彩云将浮沤撞破,里面的我们跌陷在另一只绵软的云里。
郁轩翻个身,便拄着胳膊侧卧在我身旁,又眯起他细细长长的凤眼挑着眉毛盯着我,喉底深处漾起那迷人的声音。
“欢期,为了你,我前世苦心建起兰屏苑,这里的精怪可以陪你解闷,这里随处生起的幻法可以逗你开心,这里留住的余念可以替你当职,所有一切全都是为你准备,只为等你,来做这鸿蒙灵界的王。”
心头一颤,我迎上郁轩炽热的目光,猛然间蹿起的一团火烧到胸口,酥酥麻麻烫着心肺。当时这种感觉,以至后来再遇到多么喜欢的小姑娘也是不曾有的。
“我,我。”被他像蚊子一样盯着,辣得我双颊滚烫,心里的疯犬又出来狂奔了。缓和一下,我坐起身来,好不容易想起被我一时抛在脑后的话来,“可我们前世不相识呀。上次下山之前,我也就来过人间一次,还是悦梁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抓了几只胆小鬼回去,京城都没去过,更别说远在千里之外的锦城了。”
分散思绪,总算逃出郁大公子的魅惑,我刻意把脸转到一边,不去正视他有毒的眼神,再看下去,本神非中毒晕倒不可。
然而,失算,小轩窗的毒又岂在眼神。
卧坐在彩云里,眼前飘过满城的烂漫繁光,耳边荡起他如歌般的喃喃软语,这声声,诉诉,深深又切切,真是入耳入骨又入心啊。
“你虽然不常来人间,却总是跑到我梦里来。你说在山上呆得无趣,你说冥君总是责罚于你,你说在南殿当差辛苦,你说过的一切我全都记了下来。”
奇怪,我去过别人的梦自己怎么不记得。
“为了不忘记不遗漏任何一个梦,我一生把案桌架在床头,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提笔记下昨天晚上你给我托梦说过的话。你说你喜欢鸟儿,鸟儿又喜欢啄虫,捕鱼,自由自在地飞翔。所以,当初的兰屏苑就是现在你眼前的样子,花鸟虫兽,全都要依着你的喜好。担心那些凶兽猛禽吓到你,我就把它们全都变回出生时的原形,等你来了,让它们陪着你一起长大。我按照你的梦造了一处灵界,只等你来,咱们就摆脱那个扬鞭打人的十方冥君,在这里逍遥生生,快活世世。”
郁轩好长一段诉白,听得我心神震荡,实在是难以相信,在人间,一个凡人竟然会耗尽一生为我建起一座乐园,而这里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供我寻一处开心。
“怎么可能,你又骗我。”实实在在没敢相信这些听起来像是笑话的言语,“这么大一座法界就为我一人而建,也太不,真,实,了,吧。”
最后的半句话是从我口中一字一字蹦出来的,因为,身下的云朵将我们载到了月华宫,两行白雀停落在锦绣乾坤台正中央的一尊神像上,而这神像正是刚出生时的我,骑坐在一只青羽翠尾,晴山蓝眼,原地振翅的大鸟身上,闭眼咧嘴一直傻笑。
凭这憨呆模样,也绝不会认错,除了我,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被扔进火堆还笑得出来的傻孩子。
“欢期,你喜欢这里吗?”
说心里话,喜欢,可是一想到它是用来对付冥君的地方,便又喜欢不起来了。
三九曾言,童夫人为了对抗冥君,自立为王,控制天下余念转世轮回,所以才把一座锦城打造成了兰屏苑法界。如此说来,在童夫人之前,兰屏苑归由冷沦放执掌,那岂不是与冥君为敌之人就是……
郁轩读懂了我的小心思,他继续说道,“这段记忆取自于兰屏苑落成当日,所以我要带你来到这一天,看看我前世最初的愿想。那时候的兰屏苑像你的心一样纯透,没有一丝杂邪,是我想象中迎接你最好的姿态。”
“可是后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乱法之事?”
“后来,人心乱了,苑里也逐渐变了样子。现在看来,前半生的冷沦放,心中有朝霞,有暖阳,有编织美丽的锦梦,有每天想你就会生起的快乐。而后半生的冷沦放,却是越活越糊涂,他在你的梦里自作主张,加上了假想的仇恨,他以为灭了十方冥君,才能救你出来,他以为你入火献祭,心中必有苦恨。于是,便有了猎灵军,便有了禁养在上清山里三头蟒兽,便有了刻在梦绕魂牵里的南冥幻体,他为冥君铺设的陷阱和牢笼,却打着救赎你的旗号。直到这一世,冷沦放的梦醒了,我真正遇到你时,看见你眼中的欢喜,听你亲口跟我讲在山上快乐的日子,那时候,我才知道是我错了。你把牺牲看作荣耀,我却以俗世之心,践踏这份荣耀,一直困守在自己的执念里。”
郁轩是我见过最骄傲的凡人,他从来不肯在人前认错,就算是面对冥君,也要一直死扛着自己的尊严。然而,我却是这世上唯一能听到他软言软语的人,只有在我面前,他才肯蜕下坚硬的外壳,展露内心的柔软。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我却又太小,总以为他能对我说的话,便也能对别人说,殊不知,我所听闻是他压在心里几辈子都不会向旁人吐露的言语。
因为是我,他才肯说。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难道是我记性不好,与你前世相熟,又把你给忘了?再或者我不小心救过你,你对我感恩于心?”我仔细回想着一切可能和郁轩产生关系的事件,“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来南殿轮回时,受了净礼,从此对我念念不忘,转投人身,便想要报达于我,对不对?至于你梦到的那些事,被冥君责罚之类,我确实喜欢挂在嘴边,可也就是随便唠叨两句,你怎么还上心了,害得你上辈子夜夜睡不安稳。”我抬起双手捧住他脸颊,认认真真告诉他,“郁轩,我很好,这辈子你不用再把案桌放在床头了。嘻嘻!”
刚刚呲起大白牙的我忽然间被他拥进怀里,后面沾沾自喜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勒了回去。
“欢期,谢谢你,谢谢你相隔两世,终于来到我身边。”
他的唇吻几乎贴着我的耳郭,顺着唇瓣滑出这么一句浪言浪语。如此暖昧的情境下,若我是女的,或者他是个女的,是不是该发生些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