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阿德莉亚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歇洛克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栅栏隔开的狗舍,最小的那只哈巴狗都叫唤的无比凶悍。

“它们看上去很饿。”

“饿犬看门才够烈性,”爱德华只扫了一眼,“不然镇不住那些为非作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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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大厅内,一位女士提着裙摆走了下来。

“很抱歉没有能下来迎接,”她的眼眶仍红红的,看起来是一位被娇气养着的太太,“我的头痛症又犯了,听说你是医生是吗?”

她脆弱地要偎到阿德莉亚身上。

阿德莉亚虚虚伸手拥了拥这位过于天真的太太,手掌甚至没有碰触她的皮肤。

歇洛克余光看了她一眼——这个时候她倒是没怎么保持距离了。

“啊,冒犯了,”那位太太忽然惊醒似的又直起腰,“我忘了,那个会为我吃醋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哀哀的泪水又要落下来。

“他方才出差回来,我们还没好好聊完天呢——”

阿德莉亚想起了当时初次见到瑞秋·布兰斯顿夫人的模样,那是她第一次被赫德森太太领回来的时候,她九岁,布兰斯顿太太应该是刚结婚,很年轻。

实在是想不起这位太太具体的年龄了,只记得她是续弦,比布兰斯顿先生小接近十五六岁,以她的现代眼光看来或许都没成年,好像不过一年就生了孩子。

现在应该三十出头了,但养在家里,眉目间还是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

“或许您需要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她放柔声音,温和道,并将手帕拿出来放在瑞秋手上——不知是有意无意,手帕隔开了两人,没有直接的皮肤接触。

瑞秋睁大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医生——她向来自负于美貌,却没想到为何她如此悲伤,面前人却没有丝毫安慰。

她需要一个怀抱,需要有人握着她的手,告诉她都过去了。

但是她看向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注意到她克制的动作,又忽然原谅了这个人。

爱德华默然看着布兰斯顿夫人卖痴的模样,只适时伸手扶了一把。

“谢谢你医生,或许我需要缓一缓,”她在管家的搀扶下柔弱地跌进沙发里,“我还记得你,马尔斯夸过你胆色过人。”

马尔斯是死去的布兰斯顿的名字。

阿德莉亚忍了忍,没有否认自己是医生的事情,她倒是纳了闷了,身高体型来说歇洛克应该更加吸引人,这位太太直接扑到她怀里算怎么回事。

殊不知她动作细微处对布兰斯顿太太的忍让全然落到了自己友人的眼里。

“我知道您是一位侦探,是吗?”她求助地看向爱德华,得到了管家的确认,才又把目光转向福尔摩斯,“我们是不欢迎外来人的,以前马尔斯才能做那位审判者,他一直做的很好。”

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拿着阿德莉亚的手帕轻轻地揩拭。

“赫德森先生,我是相信您的,”她看向阿德莉亚,“我也愿意相信你的朋友。”

歇洛克脱帽致意。

这位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亨特·赫德森,他本不该出现在庄园附近的,他那天出现过。”

歇洛克下意识目光就看向了阿德莉亚,他很快意识到这位太太或许并不是多么相信他们,只是因为阿德里安与亨特有私怨。

阿德莉亚没有回避她的眼神,甚至是宽容的:“或许我该回避这个话题,毕竟虽然远,但多少沾点血缘——不过您完全可以信赖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尽管他不属于这个村子,但我愿意为他的正直负责。”

瑞秋似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管家,歇洛克注意到这位管家有一个轻微的、许可的动作。

“也没有人值得相信了,”她的声音仍带着颤抖,“那么就请不要避讳我的伤口,关于事情的始末,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想看一眼布兰斯顿先生。”歇洛克立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当然可以,”瑞秋用手帕按住了额头,“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再去面对,爱德华,辛苦你了。”

“应该的,夫人,”爱德华躬身比了个方向,“请随我来。”

又是地下室。

阿德莉亚痛恨地下室,地下室从来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可到了地下室,只见到一具空棺材,爱德华这才满怀歉意地说:“抱歉,布兰斯顿先生已经下葬了。”

“我以为是被放在——”歇洛克的不满要溢出来了,但他好歹懂得控制情绪。

爱德华适时表示出一些不悦:“实际上,是夫人不愿意让他下葬,总想着冰窖能保存住,能——还能见见布兰斯顿先生。”

“但是,她不会来的。”

他沉默地看向面前的空棺:“我害怕先生不能得到安宁,只能先下葬,留着空棺予夫人念想。”

“你不是独自做的这个决定,你还没有权力。”歇洛克笃定地看着爱德华。

两人在死寂中僵持。

终归是爱德华败下阵来:“是的,我无法否认。”

“哈,我知道是谁了,”歇洛克很平静,“不要紧,我都知道了。”

或许算是补偿,之后爱德华在冷飕飕的地下室里告诉他们不少信息。

一个是失踪半个月的亨特应当是在失踪那段时间出现在庄园里过,夫人还有两个仆人都似乎在附近的丛林中见过他的影子,但是都不太能确定。

二是布兰斯顿虽然是死在浴缸里,但是他的衣服摆放和他以前的习惯不同。

“怎么个不同?”

“先生是一个井井有条的人,他每次沐浴更衣,一定会把衣服归类好,饰品挂在衣架上,别的搭在围栏上,但这一次看起来好像很凌乱,就全部直接往上搭,乱七八糟的。”

还有就是布兰斯顿说他当天有约,需沐浴更衣见人,但是他没说要不要出门、要在哪里见面,到了时间点,也并没有人上门。

“人下葬了,那么他的房间有变化吗?你们有维持他房间的原状么?”歇洛克沉思片刻。

“其实没有做太多的打扫,只是稍微拂去了灰尘,”爱德华叹了口气,“实际上有人传出先生是自|杀也是源于此,浴室一派平静,先生的表情甚至——他甚至是微笑着的。”

他的嘴唇有些微微的颤抖:“如果不去看满池的鲜血的话,他就像睡着了一样。”

歇洛克拍了拍管家的肩膀以示安慰,但看表情他仍沉浸在思考里,他很是随意地拍了两三下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需要再看看他的房间。”

“没有问题。”爱德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需要安慰,并同意了他的要求。

“你们的小少爷,还没有露面呢,”阿德莉亚插了一句,“我记得上次回来的时候还在贵族公学里?”

“布兰斯顿先生下葬之后小少爷就有些发烧不舒服,这几天还在静养,”爱德华不解为何提到小少爷,但还是回答了,“他升入中学以来我们一直是家教和公学都不落下的,最近家教会来上课,或许你们可以遇见。”

从地下室往上走,温度慢慢回暖,穿过客厅的时候,歇洛克又注意到了墙面上的画像。

看上去他们的下巴都是如出一辙的突出,很典型的遗传表现。遇到这种和医学有点关联的东西,他就忍不住看一眼自己那位“医生可疑”的室友。

可他的室友目不斜视,完全没有发表意见的欲望。

他只能在心里先记下来,准备找个时间试探试探。

布兰斯顿的房间在二楼的最东侧,他并没有和夫人居于一屋,房子的装修看上去颇为古典,还有一些时下流行的东方元素。

在真·东方人阿德莉亚看来,在这个年代她所见过的东方元素里算是非常昂贵且有品位的了——乳白的瓷器,印有龙纹的床帐,还有枕套应当也是真丝。

确实如同爱德华所说,布兰斯顿先生是一位很有条理的人,衣架摆设可以解释为仆人整理得当,但是文件、书本样样都摆的规规整整,应当就是个人的习惯了。

比起看屋子的摆设,她的室友的动作更具有观赏性,即便“见多识广”如阿德莉亚,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已经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了——他站在门边,飞速地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或许因为他来过几次,这个步骤只是为了确认他们确实没有变动现场。

紧接着,他走到了窗边,拉开百叶窗往外扫视一眼确定视野,掏出放大镜检查了一下窗框,后微微矮了矮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坐在了沙发椅上,端起窗旁小几的水杯看了看。

杯中没有水,甚至已经积了一点灰,但还留了一点气味。

他闻了闻,不是很确定,又轻轻放了回去。

他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扫描一般寻找目标——他似乎是注意到了地上有一个什么痕迹,半蹲下来观察,沉思了数秒后,再次环视四周好一会儿——他突然发现了什么,在窗框正下的墙角里,他单腿后撤半蹲下来,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用手捻起灰尘放到纸上,凑近仔细地看了许久。

然后他小心地折好,站起来又要去找别的线索,只伸着手保持着递给阿德莉亚的姿势。

阿德莉亚下意识就接了下来帮他收好,注意到爱德华疑惑的眼神,她也只能讪笑着找些别的话题:“布兰斯顿先生有什么仇家吗?”

爱德华短暂地将眼神从歇洛克身上移开:“先生一直与人为善,我不认为他有什么仇人,即便是裁决,他也公正无比,没有什么可说的。”

“说起来这个话题有些不合时宜,”阿德莉亚有点嫌弃这个小纸包,但到底还是放到了怀表的那个口袋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状似不经意提起,“他之前有个挺好玩的小骰子,我之前看着挺精致,还想问问是在哪买的呢。”

爱德华愣了愣,他很快明白阿德莉亚说的是什么,但他也有些困惑:“好像是前几年他出差的时候从外面卖的,或许是伯明翰?我记不确切了。他有时放在手里转转,不过好像现在找不到了。”

“是吗,那可真遗憾。”那个骰子被做成了类似指尖陀螺的形式,阿德莉亚当时就多看了几眼。

他们说话的间隙,歇洛克已经拿起了床头的一副扑克牌,倒了出来大致看了看,似乎还拿着闻了闻。

“屋里丢失了什么东西吗?”歇洛克突然道,“我能不能稍作翻动?”

“放现金的钱包没有了,其他的就是少了些贵重饰品,加起来对平民来说或许不是个小数目,”爱德华迟疑了一下,“请便,但务必不要弄得太乱。”

他用手指勾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很整齐,摆了眼镜、笔、烟盒、安眠药,还有一个铜币,看上去像是筹码?只是有半片奇怪的空余。第二个抽屉里摆了一些饰品,包括怀表链、领夹、扳指之类的,分门别类地每个放在一个小格子里,很显然,少了不少,恐怕是被人挑挑选选拿走了一部分。第三层抽屉的文件倒是整整齐齐。

打开衣柜,乍一看整齐,实际上下排的衣服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他定了定,然后又去翻布兰斯顿挂在浴室外的衣物。阿德莉亚注意到他仔细检查了衣服的纽扣和裤子的扣子,此外裤子的口袋也被人翻出来了,此刻空空的有些滑稽。

“我去浴室看看。”歇洛克道,得到爱德华首肯后,他直接推门而入。浴室里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味,但他恍如未觉。

或许是避讳,爱德华没有踏进来,只在门口两步远的地方,阿德莉亚本想跟进去,但鬼使神差的,她倚靠门边,半遮挡住了爱德华的视线。

爱德华好像有些在意,但或许是想想浴室里什么也没有,倒也没有让阿德莉亚让开。只找了话题想探听阿德莉亚的底细:“您现在是在伦敦当医生吗?”

“事实上,”阿德莉亚垂眉,“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我确实丧失了一些成为医生的勇气,最终转为做研究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不可避免的有了些刺痛感。

“那真是太遗憾了,”爱德华愣了愣,“先生一直夸您胆识过人。”

阿德莉亚回忆了一下布兰斯顿的态度,对当年的场景似乎有了些困惑。好像当时布兰斯顿也未见得理解了她,只是后来态度突然有所转变……

是有这么回事吧,她有些不确定了。

“实在是感谢当时布兰斯顿先生为我说话,”阿德莉亚的表面仍旧无可挑剔,“他让我看到了公正,也给了我些信心,只可惜后来确实……”

她露出一个有些难言之隐的表情,爱德华甚至有些怜悯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