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说:“你是哪位将军的家眷?”
今日宴请功臣,来了很多平日里见不到的武将。
聂君雪歪了歪头,说:“我们家有好多个将军,你说哪个?”
太子一怔,他们正好走到了一处有灯的地方,太子转过头去细细打量聂君雪。
聂君雪坦坦荡荡望过去,她的眼眸很黑,像是上好的黑色琉璃,染上稠稠的昏黄光芒。
和印象里熟悉的五官对比,太子笃定道:“你是聂将军的女儿。”传闻中练武的天才,可惜是个女子。
聂君雪重重点头:“哥哥你是谁?”
太子感到一丝好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便跟我走,不怕我是坏人?”
“哥哥长得好看,不会是坏人。”聂君雪看到太子瞬间变得无语的神情,又慢吞吞地补充,“就算是坏人,也打不过我。”
太子:“……”
成功被聂君雪手上的茧子说服,今年才十一岁的太子不再说话。
聂君雪最终还是被带回了宴席,彼时大人们已经快散了,不断有人进出。
聂君雪看到父亲和皇帝互相扶着对方,还在大笑着倒酒,衣袍上沾满了酒液。
她嫌弃地扑到母亲怀里。
“君雪怎么了?”母亲温柔地摸上她的脑袋。
聂君雪闷闷地说:“父亲,臭。”
她知道父亲每次这样回家,都要撒酒疯抱着她又哭又笑。
母亲失笑,扶着她的手将她往兄长那里推:“去你大哥那儿,他没喝酒。”
大哥果然神采奕奕,听见母亲的话,他走过来一把将聂君雪抱起:“这是谁家的妹妹,这么好看。”
“略。”聂君雪冲大哥做了个鬼脸,腿一蹬,手一拧,轻松脱离大哥的怀抱,落下的时候,还不忘在大哥靴子上重重踩一脚,留下一枚小脚印。
噔噔噔跑出去两步,又回头道:“我要去找好看的哥哥了。”
大哥闻言,锐利的剑眉一拧,扯着她的衣领拖了回来:“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哥哥,你只有两个哥哥。”
聂君雪说:“你不好看,那个哥哥最好看。”
母亲和大哥对视一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将聂君雪带到门外。
“你刚刚出去遇见谁了?”母亲捏着聂君雪的小脸蛋问。
聂君雪手一指:“他!”
两人同时向里面望去,只见小小年纪就已有储君气度的太子正站在皇帝身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论容貌,太子当得起天姿掩蔼,容颜绝世八个字。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
大哥说:“君雪想要嫁给那个……哥哥?”
“什么是嫁?”聂君雪不明白。
母亲说:“嫁就是像母亲一样,和一个男子结成夫妻,以后一起生儿育女。”
聂君雪想了又想,思索许久,心里漫上来一股无法言说的抗拒,她摇摇头:“我不要。”
大哥松了口气:“那就好。”
而门里的太子刚好抬眼,看见了同样直勾勾盯着他的聂君雪,他下意识笑了起来,却看见聂君雪往他身边看了。
聂天宁正长醉不起,好像正在做什么美梦。而他的父皇,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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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大哥二哥的下落不明的消息时,父亲似乎瞬间老了二十岁。
主将副将不知所踪,只剩其他几位副将苦苦支撑,边境告急。
聂君雪将信收好,捏着腰间的佩剑说:“我去吧。”
“你个女儿家,去什么去。”
“父亲。”聂君雪直视父亲,漆黑的瞳孔倒映出他鬓角的白发,和他微颤的肩膀。
父亲老了,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聂家人口稀疏,除了她,竟已无人可用。
她轻声说:“三姐和母亲,都还需要父亲。聂家不能没有父亲。”
“但古往今来从未有女子——”
“那就让我来做这个女子。”聂君雪拔剑出鞘,剑光将她的双眸照得格外亮,“十岁那年,二哥才堪堪与我打个平手。十二岁时,论兵法大哥也不及我。父亲,我想不到有谁比我更适合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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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君雪骑上她心爱的黑马和佩剑去了。
带着援军,她找到了两位兄弟的尸体。
“……将军。”副将声音不敢放大,沉重又小心地陈述战报,可这一切在聂君雪听来都是如此的虚无缥缈。
她仰头看着残阳落下如血,和地上的血色连成一块,化为利箭插入她的心脏。
自出生以来,她第一次这么痛,痛的眼睛快要裂开,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往日里懵懵懂懂的虚幻感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大哥二哥的遗体已经残缺不堪,散发出阵阵尸臭味,模样令人恶心。
“叛徒”二字传入聂君雪耳畔,她倏地清醒过来。
“杀了吧。”
副将一时有些惊愕:“将军不审问……”
“没什么好审的。”聂君雪将沾满了敌人鲜血的佩剑仔仔细细擦干净,“这些东西,毫无意义。”
她知道是谁。
也知道她无法对他怎样。
她想起宫宴那晚,皇帝冰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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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君雪在去边疆前,太子曾来信,问她有没有兴趣做一笔交易。那时候京城里暗流涌动,到处都在流传皇帝有意废太子、立新储君的消息。
聂君雪没有回。
等到了边疆,太子的第二封信匆匆寄来,聂君雪拆开后,预想中的话语出现在眼前,她哂笑一声,拍了拍心爱的马儿。
“这天,还不是说变就变。”
夜里,边疆下起了雨。去往京都的回信,踏着泥泞在暗夜里入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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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病不起,都城躁动,还在战场上的聂君雪也隐约有所耳闻。
羌族并不好对付,尤其是失去了大哥二哥后,对于她这么一个女子,许多人并不服气。
聂君雪将节奏拖的很慢,一次次的化险为夷,一次次的以命搏命,她征服了羌族的同时,也征服了自己的士兵。
她终于将这支军队如臂指使。
太子再次来信,聂君雪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淡得看不出来的笑容。
第二天,号角声响起。
两月后,羌族大败,全军退至边境五十里外,归还所占领土,羌族首领请求和谈。
聂君雪不允,再战,羌族再败,退至一百五十里外,第二次请求和谈。
聂君雪依旧不允,直到彼时的太子已经登基成为新皇,下圣旨令和谈,聂君雪终于退让,但她要求羌族首领奉上他的两个儿子。
半月后,先帝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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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君雪出征的时候,是夏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秋。郊外的树叶纷纷落下,洒了遍地的金黄,聂君雪归程的马蹄毫不留情地踩下,将它们碾进泥里。
踏着肃杀的秋意,来到了都城。
一进城,聂君雪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她的速度慢了下来。
坐在高高的马儿上,聂君雪身披红甲,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带领队伍一路进到宫城。
宫城内需步行,聂君雪翻身下马来,从属下手中接过木盒。
同样鲜红的披风滚到地上,拖曳出长长的痕迹,她面无表情地捧着木盒去往幽深绵长的皇宫。
宫墙很高,也很新,是才上的漆,红得像是人血。
她走入大殿,奉上虎符。新皇力排众议,将她的官职又提了两阶,更是追封她的兄长们为忠武将军。
至此,一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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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族换了个首领。
前首领的两个儿子被押入聂君雪的营帐,出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至此前首领膝下只余今年才刚刚嫁人的女儿。
聂君雪派人将两具尸体扔回羌族领地,任野狗秃鹫食之,发现儿子尸体早已面目全非的前首领受不了这个打击,郁结于心,撒手人寰。
现在上任的,是前首领的兄长。
这一位并不是什么安分人物。
边境安稳不过两月,羌族便联合金国卷土重来。
聂君雪再次请求出征。
走的时候,新皇亲自送行。
“爱卿保重。”新皇捏住聂君雪的肩膀,他眼里似有泪光。
聂君雪沉稳道:“必不负圣上所托。”
“朕,等你凯旋。”
新皇目送聂君雪远去,心里突得空了一小块。
同他一样高的女孩,如今只到他的下巴,但是她战无不胜。
……是把知道他秘密的、好用的刀。又美又锐利。
手指微微一动,按在了黄袍下的佩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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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君雪知道自己早已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兄长死亡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但她靠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撑起聂家,一步青云,步步登天,直到她封无可封,聂家如烈火烹油,繁荣更胜从前。
金国和羌族被重创,聂君雪回京述职,毫不留恋地交出兵权。
夜里,皇帝的寝殿,新皇问:“将军可知,朕为何唤你前来?”
“臣不知。”聂君雪单膝跪地,恭恭敬敬。
长时间的沙场征战,坏了她的嗓子,也让她的脸变得憔悴。
京中大多是娇艳的牡丹,喜好战事的边境姑娘,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新皇捏着她的下巴,细细端详,这是一个很轻佻的动作,但新皇做起来,依旧风光霁月,眼含悲悯。
不愧是远近闻名的仁君。
聂君雪垂着眼,任由他打量。
不知过了多久,新皇说:“今夜,留下可好?”
周围人全部被屏退,此刻殿里只剩他们二人,若此时聂君雪暴起刺杀,新皇活不过一息。
聂君雪顿了顿,决定给新皇一个机会,道:“请陛下恕罪。”
新皇放下手:“朕心悦你。”
聂君雪重复了一遍:“请陛下恕罪。”
空气凝固,两人似乎在无形中已交锋千百遍,最终新皇道:“……你退下罢。”
“是。”
良久,新皇让贴身太监将殿内昏昏沉沉的熏香灭了,换了的新的。
聂君雪被新皇秘密送出宫,她下轿辇的时候,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裘衣,捂住嘴咳嗽两声。跪久了的膝盖隐隐作痛,她不甚在意地揉了揉。
抬头,月明星稀,云层厚重。
“看来明日又要下雨了。”聂君雪吐出一口浊气,胸口剧痛,喃喃自语。
聂天宁进宫请旨赐婚。
半月后,齐国公长子岑松的聘礼送进了聂府。
又过了一月,聂君雪嫁人了。
新皇摔碎了一殿的东西,却在聂君雪成亲的时候,送上了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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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良心讲,聂君雪觉得自己的草包相公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他那张脸。
但草包相公看见她总是怕得不行,令人扫兴。
新婚之夜,新郎醉得半死,什么也做不了。聂君雪干脆伪造出他们已有夫妻之实的证据,即使她的相公半信半疑,聂君雪也只是冷眼看着。
直到她的肚子像怪物一样鼓了起来。
她怀孕了。
就像冥冥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主厨在准备材料,而她就是那道前菜,无论她意愿与否,都要成为被肆意摆弄的对象。
命运,原来是这般模样。
在生下岑沧海以后,某天看着襁褓里孩子的脸,聂君雪突然起了动笔的想法。
鬼迷心窍般,她写下了第一个字。
笔走龙蛇,墨迹沾染白纸的速度越来越快,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写了整整一夜。
对着这份她莫名能看懂的天书,聂君雪多了几丝白发。
她想起来了。
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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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聂君雪,你的任务失败了。”
“世界意志比我想象中更强大,我失算了。”
她已经忘记了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前尘往事,再不可追。
聂君雪的身体逐渐消失,她最后问这个突如其来的基石系统:“我能知道,我失败的原因吗?”
系统说:“感情。”
聂君雪先是一愣,而后释然地笑了:“原来是这样。”
她喃喃着,连带着最后一部分也被风吹散。
现实里,她的相公和相公的妾室看着她咽气,这位彪炳史册的女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系统脱离了她的身体,浮在半空中。
聂君雪决定替兄报仇的那一刻,就已入戏,成为戏中人了。
“……不过你也不是什么都没改变的。”系统对着聂君雪的遗容道。
只是她再也听不见,也看不到了。
系统不断上升,直到天际,这只蝴蝶赋予了这个世界血肉,它得去寻找另一只能掀起真正飓风的蝴蝶了。
-theend-
----------------一些可能会有的疑问解读,可不看-----------------
1.关于结局:为什么思思会选择留下来,当年的真相本来是准备单写一个番外的,但是字数太少了,还会单独占一章,所以改成这里解读。思思的亲生父亲其实是一个小混混,但是在误入歧途很多年后,遇见了善良却身不由己的思思妈妈,两个底层的悲惨小人物成为彼此唯一的支柱。小混混想洗白,想带着妈妈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所以他成为了爸爸的线人。但最后小混混死了,妈妈也被报复死了(前文有很多暗示,思思妈妈的死状并不好看)。爸爸就收养了思思。思思本人知不知道呢?她其实是知道的。她选择留下的原因,一个是小岑,一个就是想放爸爸自由。因为这么多年,爸爸一直生活在愧疚里,思思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办。爸爸以为思思什么都不知情,但思思一直都懂,她留下了很多对爸爸的爱,以及希望他早日走出来的愿望。
2.思思是谁杀的?很简单,就是一个报复社会的人。如果没有系统,就算没有这个报社的人,思思也早晚会死。这是她的命运。因为本来的设定就是,思思所在的世界,其实也是一本书。她注定了要在那一天死。
3.聂君雪和系统到底是谁?系统是补全世界的“人”,它的代号是基石,基石=一个世界的根本。基石系统想要拯救这个崩坏的世界,所以它第一次挑上了聂君雪。但这个世界bug太大(连主角都换了,可以理解为同人变成了原著),聂君雪穿过来的时候,相当于投胎了,根本什么都不记得,失忆状态下也连接不上基石系统。所以被bug强行扭曲成了别人的金手指。但她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到,她为基石系统争取到了足够把第二个人拉来的能量,并且还有剩余。所以思思的行动才会如此自由,还有很多卡可以抽(。)
-----------最后一点点废话,可不看---------
这篇文其实早就已经脱离了我一开始写的初衷,但我咬着牙写完了。写得如此纠结的原因,不外乎发现自己以前写文有多离谱。当意识到才能和想象并不匹配的时候,我崩溃了很长一段时间。负面能量爆棚,但我还是选择回来,因为我不能这样对待还留在坑底的读者。终于努力了最后一个月,将一定会写的番外聂君雪和结局都写完了。
这篇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漫长的一年,对你们和对我来说都是。
对一直支持的小天使想说,谢谢你们,也辛苦你们了。
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