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终是开了腔:“好吧,瞒不过表哥法眼。其实我来之前便知道有这么一支逃兵,是塬一告诉我的。”
“燕墟主将褚塬一?”
“嗯。塬一的人到了战场后发现了突围痕迹,加上那时的流言,便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们留了个心眼,将痕迹掩盖了,是而刘文没有察觉。”
说到这儿,她定定地盯住对面的眼睛,脸色渐冷下来:“皇上,你这员大将选得不怎么样。他消极怠战,只会投机取巧。譬如最后一伇,都城还没完全攻下,他竟撇下塬一,趁乱冒险率兵俘虏王室抢功,害得我方损失惨重。次次累积下来,此战我们燕墟人力物力消耗得都两倍于周,真是出力不讨好。我们是当了笨蛋,但你们这钱省得总归不太光彩吧,”话已至此,她点到为止,转而笑了,“当然了,这都要怪刘文贪墨,此事说到底也不是表哥你能预料的,况且你也已经查办了。只是塬一吃了哑巴亏,该有的升迁赏赐没有拿到,怎能不恨?他向我吹了好几天的枕边风。我呢没别的办法,帮他报个小仇。毕竟,”说到这,她挑了挑眉梢,“刘文会耍心机,我们燕墟人也会,是不是?”
皇帝率先将目光移开,拿起她倒的那杯酒来。
“枕边风?怎么,表妹终于要有归宿了?”
玉河便给他这个台阶下:“露水姻缘,露水姻缘,”她在桌下轻轻踢他,“给我个酒杯呀。”
皇帝唤来大太监照做。两人互敬一杯,方才的事再也不提,又是兄妹重聚般亲睦。
玉河两杯酒下肚,忽饶有兴致地说:“我布这局时碰到个人。”
“男人。”
“不是一般的男人,”她向前倾倾身子,“那个主审案子的推官,叫李……”
“李修?”皇帝扫兴道。
“对了,李修!不瞒你说,我很喜欢他。”
“你喜欢李修?”对面听到了什么谬论般,“你可知道他是何样人?”
玉河想了想,微微一笑,吟道:“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缑山之鹤,华顶之云。”
“色迷心窍。”皇帝嗤笑。
“那你说他是什么人?”
“铁板一块,朽木一桩!”
“李公子是板正了些。正因如此才动人。”
“你再说我便吐了。”
“你不喜欢他?”玉河将目光移过去,“哦,对了,听说人家是状元之才,殿试叫你给压成探花。讲讲?”
皇帝冷哼:“我压他?那是他自找。当年正是准备与南圩开战之时,殿试我亲拟考题,大致是让他们论南伐兵法。那时李修才名在外,又是兵戎司太卿之子,朕对他期望甚高。可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说:‘贪伐胜之名,及得之利,而夺民之用,废民之利,外则兵士阵亡,内则良田荒废,百姓饥寒冻绥。计其所得,不如所丧之多’,‘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如今一战,死伤无数,人其流离,不亦悲乎”,还教起朕来:‘臣闻古者天子,守在四夷,以德服人,不以武屈敌。’此类迂腐之词,不可尽数!
放在平时,他上此表,我还要夸他好文采,可卖弄也要分场合。这样文不对题,标新立异,哗众取宠法,我给他探花都是看在他父亲面上。”
“这话别人说大约是为了标新立异,李修却不见得,我看他纯是因为半点不肯从权。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状元名摆在眼前,他连弯个腰去拿都不肯,”玉河托腮,“这人又逸又净,可不是缑山之鹤,华顶之云?”
“文人臭脾气罢了。他不肯从权,指望朕去屈就他吗?”皇帝摆摆手,“唉,说不屈就他也屈就了几回了,可惜他不识抬举。此次他三日破案,我本还想升他一升,结果刚给他主审之权,他转头就提当年劝战这茬,难道战场上这种惨案是我能预料的吗?但凡他李撰之有一点眼色,也不至于还是个区区推官。既然他自讨苦吃,就别怪我不惜才。”
“你不惜我惜。表哥,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至今未娶,有什么内情吗?”
“巧了,这我还真知道,”两人皆已微醺,说话遮拦愈发少,“他弟弟李仅从小跟我一同骑射围猎,有时会谈起他这哥哥。”
“快说。”
皇帝仰头饮干杯中酒,眼神有些迷离,笑吟吟的:“表妹怎么报答我?”
“你来定。”
“那还是老规矩吧。”他半真半假地点点面颊。
“好。说吧。”
“李修第一个未婚妻本来体弱,没过门便病死,第二个却不是。那家治家不严,女儿婚前同人私奔,对外只好说溺亡。他父亲弟弟都知情,只瞒着他。此后,外头便传出他克妻的话,门当户对的再没人愿意嫁他。他及第后倒是有好些人说亲,可没多久便丧母,按大周例,两年之内可仕不可娶,于是又搁置下来。最近他似乎孝期满了,说不准过两月便会随便挑个小家碧玉成亲。”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