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只是顺口嘱咐道:“也不一定是名门望族的夫人小姐,平常百姓家,或者是勾栏妓院,你也多留意一下。”
这下翠屏倒是没及时应声,回忆了半晌,犹豫道:“不瞒小姐,前几日我休沐时,和从前的婶婶聊天,她倒是告诉我玲珑阁的老鸨遇上个新鲜事,见到了个自称姓王的美人,容貌艳丽,皮肤也细致,只是小腹微凸,似是有了孕,最后没有收。不然本是能卖得更高的价钱的。”
将泷手指蘸了水,在木桌子上轻轻划了划:“她也是被家人卖掉的吗?”
“这倒不是。”翠屏想了想,脸上露出点复杂的神情,“她是要卖身养子。说是她一个孤寡的年轻母亲养不起腹里的孩子,像是青楼这样的高雅之所又不愿意收她一个有孕之人,跌跌撞撞最后只能把自己卖到了窑子里。听闻当时她苦笑一声,说什么自己果然还是到了这里,好像之前就有过这样的经历似的,倒是说不出的怪异。”
将泷唔一声,心下就确认了八九分,只是嘴巴上没做声,反而微微挑起两道黛眉:“听起来,翠屏你倒是像对她有几分不满。”
“倒也不是有不满。”翠屏抬起头,似乎发现小姐没有生气,这才接着道,“她有手有脚,说是养不起胎儿,就算是去食肆里打个杂,也总能挣些银钱。即便是说因为怀了胎儿,也总可以做些轻省活计,刺刺绣,或者做个临时的仆役。何况我听婶婶说,这王氏是识字的,我们这世道识字的人少,她就是去抄抄书也好,哪里就至于卖身养儿?”
不知道是不是说到激愤之处,翠屏还恼然道:“小姐,您也是知道的。我当时差一点被父亲卖进勾栏里,是幸亏您的慷慨善良才得以被救,但还有更多的姐妹没像我这么幸运,被卖了就是被卖了。这辈子再怎么摸爬滚打,也很难逃得出那一团泥泞,就算是赎身出来,人也大多染上一层脏病。”
“若是能选择,谁愿意去做这样肮脏的活计?要是客人好看还罢了,一个个肥头猪耳的,看着都要做噩梦,还总以为自己扔了点银钱,就是姐儿这辈子求而不得的梦想归属。这也罢了,我也梦想着俊秀的公子对我一见倾情,非我不娶呢。但是把自己臆想的充作现实,做了还不付账,这就恶心了,真真是没什么意思。”
“翠屏!”意识到小丫鬟越说越远,将泷斥了一声。
“哦,”翠屏吐了吐舌头,转回话题,“虽然不知道这姓王的小姐遭遇了什么,但如果我也怀了孕,总计不会做这样的选择。我时常想着,要是管仲当时没有设计官妓,姑娘们是不是也不会遇到这样多‘被父母夫君强迫自愿卖身’的故事呢?”
将泷瞳孔微缩。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不认同对方的话,而是受时代的局限性所困,每个人受过的教育和经历都不同。这样的一番话能从一个小丫鬟嘴里说出来,已经不仅仅是惊世骇俗了。
然而转念一想,掌握话语权和书本的人一直是男性,潘金莲至今名声乌糟、得不到沉冤昭雪就是最好的证明,谁又知道有多少女性明慧的思想,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呢?
将泷也不知道,但是她愿意更多去倾听:“那若是翠屏你,会怎么样呢?”
翠屏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要是被旁人听到,是要被拉去见官的,但是当下她毫不畏惧,清脆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奴婢不知道王氏经历过什么,自然不能感受她的苦楚。”
“但假如是奴婢真的怀了孕,孩子的父亲也不愿意负责,逃之夭夭,那奴婢怕是要一碗藏红花灌下去了。孩子虽是亲生骨肉,但是奴婢连自己都养活不起,又如何能养得起一个只会牙牙学语的幼子?在成为别人的母亲面前,奴婢也得先要让自己能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