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当年你要我弃了延州的军职,入京为官,助你和太子,我是如何做的?我毫无根基,熬更守夜考科举,从七品县令做起!宁王夺宫,你要我带兵进京勤王,我是如何做的?我抛下我最心爱的女人不顾,一刻不停地抢着来救你!莫不凡身陷重围,命在旦夕的时候,你问问他,我是如何做的?我顶着全身的血窟窿,把他从重围中拖出来,为的就是怕他死了,你伤心!……
“你再问一问你自己,你是如何做的?你撞见我跟安阳在东市夜集上,你答应我,宽以时日寻个两全之策,你却回头就在先皇跟前吹枕头风,让她去夏国和亲!你明知我心有所属,无意娶亲,却要三番五次抬出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大架子,抬出御赐婚姻的名头来压我,非要把一个吕桢儿强加于我!我尽心尽力,维护着你的利益,你儿子的利益,维护着这个家族的利益,可是,在你眼中,我算什么?”
裴煊说到后来,竟真的带了些哭腔,喑哑嘶吼,未等裴太后答话,他已经自己答来:
“也许什么都不算
,只不过就是一个能够助你实现滔天权势的得力工具而已,连情与爱,都不配拥有。”
裴太后目中幽明闪动,沉默了,精致的长指甲叩着玉瓷杯沿,抿唇,垂目,似在认真思忖,又似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等裴煊冷静下来。
一贯内敛克制的人,即使失态,也是暂时的。如那投石入深潭,少顷功夫,就会恢复无波宁静。
青檀大胆行过来,贴心地捧了干软的布巾子,递与裴煊:
“公子,擦一擦雨水。”
是想递个台阶给裴煊,让他下来。把太后娘娘逮着这样狠狠骂了一通,还骂得人家一言不发,也该见好就收了。
裴煊接过布巾子,胡乱朝脸上抹了一把,却没接那递过来的台阶。他将那布巾子复又扔回去,擦干了雨水的玉面,清晰隽秀,却依旧黑沉,眉尾一扬,继续与裴太后怒对僵持。
“人是你让母亲赶走的,你得把她给我找回来!”裴煊提了要求。
“找到了,如何,找不到,又如何?”裴太后叹口气,幽幽问来。
“找到了,你以后不能干涉我与她的任何事情,找不到……”裴煊突然语塞,略略抽气,终于软了语气,却又更决绝:
“我没有想过找不到的问题!”
言下之意,他不接受找不到的可能性。
“鱼游入海,如何找?”裴太后一声嗤笑,扬声反问。
殿门外,莫不凡来,立于廊下收伞,抖落一身雨水,本欲让门口宫人进殿通传,却见着那一溜烟的侍者,低眉垂目,跟木偶似的,对他视而不见,也仿佛对周遭动静恍若未闻,殿中隐约人声,忽高忽低,似在争吵,他便竖耳听殿内动静。
“下旨,让你的旧情人,新欢好,莫不凡莫大统领,调动所有禁军,封闭九门,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掘地三尺去找!”
莫不凡刚好就听见了这样一句,那是裴煊的声音,夹着讽刺,裹着雷霆,如急风骤雨,给他当头劈来。
莫不凡被莫名扣个这样的不堪罪名,心头一急,一个探头进殿看,就跟裴煊撞了个正着,那浑身湿漉,却似冒着邪火的裴家公子,当朝相公,猛地抬袖指着他,转头对裴太后低吼:
“把我救他一命的人情,现在就还给我!”
等莫不凡弄清楚太后娘娘与她兄弟究竟在吵什么,究竟要他倾巢出动去找什么人时,他没脾气了。
没有办法,他欠着人家一条命,故而躺着中枪,承受些路过的怒气,也没甚大不了,然后再冒雨熬夜,做牛做马,帮人家去找人,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