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在这宫中可活不长。”萧陵低眉捡起一片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
直到现在,他浑身上下竖起的那张无形屏障,才好像春风化雨般消散了。白衣衬着他的冰雪之姿,让谢 常在心中将他的神态拟作神佛。
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那种在人间被烟火供奉多年的神佛。
它因人们信仰崩塌而碎落,经由千百年变化,被埋葬在厚重的冰雪之中。再过千年,又有人将它从地底挖出,擦拭他额间的风雪,展露他慈悲的眉眼。
谢 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 兴许在许多年前,萧陵也是一个会温柔笑着的人。
“先生说的是。”谢 道,“是故如我十哥那般的人才会入皇祖母的眼。”
傀儡皇子,只需木讷遵循指令,不需要多聪明。要么如谢青山那般病骨支离,要么如十皇子那般蠢笨天真。只可惜十皇子当局者迷,还以为自己承欢王太后膝下,与她是骨肉至亲。
萧陵又道:“你想替换谢端,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于先生来说是件好事,不是么?我可是诚心想与先生合作的。”谢 笑道,“我今日强行入殿,便已阐明自己的态度。十哥固然好拿捏,但对于皇祖母来说,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有些事不能说透,虽寥寥几句,但谢 相信萧陵懂。
若王太后尽数掌握着皇权也就罢了,谢氏一族的皇子们虽不堪大用,但也正在对皇位虎视眈眈;而朝中如李缙这般的世家、大儒、财阀各个不是省油的灯;更别谈在遥远的北疆,盘踞在那块疆土上的巨物 怀远王凤家。
在众多掣肘之下,王太后单打独斗显然极其容易陷入劣势。谢青山虽一身病骨,但到底不如从前那般容易拿捏,而谢 ,则是她新的转机。
就看王太后有没有这个胆识来用他。
谢 如今孤立无援,他亦需要萧陵。
“这是个好买卖。”谢 继续循循善诱,“我若登位,便注定要与我那皇祖母斗上一斗,皇室内斗,江山不稳,社稷动荡,不正中先生下怀?最终无论谁胜,皆会元气大伤,届时先生便可趁虚而入,一举铲除你恨之入骨的人与物。”
“你话太多了。”萧陵截住他的话音,抬眼冷淡地看向谢 。
眼前这位小皇子有些急了。
到底还是年纪小,萧陵想,即便这个谢氏十三子比他见过的任意一个皇子都要聪慧,但也还是太急了。
而萧陵在屈辱中蛰伏数十年,不急于这一时。
他视线略过谢 ,落在远处的桃树之上:“那你是否想过,若真如此,你也许就是下一个谢青山。”
谢 笑道:“若不这么做,那便只有死路一条。生与死,人总是要挑一条路走的。”
这条死路他前世早已走过,荆棘满地,走得脚底鲜血淋漓。
这一世,他偏要看自己是否能踏出一条通天的路来。
也不知是突然穿过云层的阳光太刺眼,还是四周的落英纷纷扬扬的,遮挡了视线。萧陵阖了阖眼,眼睛仿若被晃了一下,再睁眼时,眼底的情绪已然不见。
他朝谢 抬了抬下颚:“过来。”
在谢 有些疑惑的视线中,萧陵伸手从他发间拈下一片花瓣。花瓣唯有指甲盖大小,颜色淡如水,夹在谢 的发间,宛若一片雪花。
雪花落入萧陵双指尖。他手腕一抬,那纯白的一点霎时四分五裂,星星点点地散落下来。
“花虽好,人却碍眼。”萧陵意味不明地说道。
星点落下,风忽起。
这偏僻的庭院里,因无人居住,似乎已许久不曾来过宫侍打扫了。除了春风之下的落英缤纷,还有在上一个冬日里死去的枯叶,在风的助力下一路嘶声高歌。
谢 目送萧陵离去。
他没有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