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副市长说道:“我……我是听到一点小道……”
宋梓南立即说道:“我这人不爱听小道。”
“是关于我们班子调整的事。”
“这种议论,这些年一直也没停过。”
“这一回好像是有点来头了。”
“班子调整,不是你我私下该琢磨的问题。”
“但这次调整班子,据说可能主要是调整你……”
宋梓南做了个坚决的手势,没让周副市长再说下去。周副市长只得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两人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宋梓南问:“没别的事情了吧?”
周副市长只是看了看宋梓南,没再说话。
宋梓南站了起来,很坚决地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但看起来周副市长仍有些不甘心就这么结束谈话。宋梓南于是再次做了个“请走”的手势。周副市长只得向外走了。宋梓南送他一直走到通外间的那扇门前,宋梓南突然站了下来。周副市长也站了下来,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宋梓南站住了。这时,宋梓南稍稍沉吟了一下,缓慢地、感慨万端地说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中央的考虑是正确的……”
周副市长心里一沉,同样百感交集,万般思虑,一时间无法表达内心的激荡,稍稍呆站了一会儿,便走了。宋梓南没再往前送,只是在通外间的那扇门前又呆站了一会儿,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向桌上那几个雕像看去。莲花……雄狮……大鹏……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拓荒牛雕像身上。艺术家把牛的肌肉表现得十分粗犷有力。人们由此完全可以想象出它身后笨重的犁铧正在顶开亘古荒原的厚土,把那盘根错节的草根、树根都兜底儿翻了起来;而宽厚粗糙的牛背在木制挽轭的来回摩擦下,隐隐地往外渗出一颗颗鲜红的血珠。透过弯曲的牛角,还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田野在粗大的牛蹄下缓缓地向后倒退。甚至凭此还可以听到辽阔的天空上飞掠过一群群欢快鸣叫着的黑雀。这头牛,这头老牛,这头不肯稍微歇息的老牛,筋疲力尽的老牛,昂起头,粗重地喘息着,从那张大的鼻孔里,冲着冬日,喷出一股股热气。而正前方,在缓缓隆起的地平线上,那一轮金黄火红的落日周围,所有的云彩像是被火烧火燎的一样,呈放射状地铺展开来……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想到了谁?自己?还是亭云?是几十年来先他而牺牲在各种各样“战场”上的先烈?还是这几年来跟随他在深圳拼命工作而一个个相继倒在工作岗位上的那些中年干部?还是……像石长辛那样,虽然还不能说完全倒下,却也殚精竭虑,奉献所有的中流砥柱们……或许想到了未来,想到了自己不可能做完的那些事,想到了万事开头难,但最难过的大概还要算是已经开了头,却不能把十分想做的事做到底,等等,我们无法知道他这一刻心里到底在涌动着些什么,我们只知道,这一刻当他把目光怔怔地锁定在那头“垦荒牛”身上时,他那布满密密的皱纹的眼角里,真实地涌动着晶莹的泪珠……
这时,周副市长突然又跑了回来。宋梓南忙把视线从那个拓荒牛身上收了回来。周副市长稍有点气喘地对宋梓南说道:“忘了给你说件事。你还是得抓紧时间,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这可是常委会上做了决定的,还指名让我来督促检查你执行这个决定的情况。你可别当儿戏了。”
宋梓南嗒然笑道:“执行,执行,坚决执行。”
周副市长故意板起脸说道:“不行的话,就去北京、上海,上那儿找最好的大夫做一次彻底的全身检查。”
宋梓南又笑道:“干吗非得去北京、上海?常委会的决定里没说非得去北京、上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