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罢又低头去看远处之景,忽然又笑了笑,问:“璎璃,你猜他们两家,此次是谁赢?”
女子想了想,回道:“属下不知。”
白衣男子看她一眼,回眸间,浅笑悠然:“既是不知也需得想这么久?”
红衣女子立时一赧,低了头。
白衣男子缓缓道:“这两家代代相斗,申屠家的兽奴为野兽之躯无内力之说,故而乐正家‘音杀’一技中的‘音锁’便对其无用了,再其间‘音噬’、‘音魂’虽厉啸至极,但兽无人思,无所畏惧,便是音杀贯耳五识皆废也一往无前分毫不知后退,故而乐正与申屠两家相斗,常年都是两败俱伤。”
红衣女子听罢皱了皱眉,不由道:“这两家何至于此?”
白衣男子又笑了笑,轻吐一句:“百年前的
前尘旧事……想来也几分可笑。”
红衣女子以为他便是要说明了,未料等了半晌他又不再开口。
又过了半晌,他方续道:“不过此次依我看来,赢的是乐正家。”
红衣女子愣了一瞬,下时抱剑而应:“属下谢公子告知。”
白衣男子回目看她一眼,笑了笑,又转首去望楼下。
风雪依旧萦然,寒意不减。
一阵冷风吹过,街上之人无不觉得寒意慑人,手脚都有些被冻的僵麻。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午时三刻将近,云萧抬头来听见一阵喧声。
“来了!”
“是申屠家的人来了!!”
围站的人群惊声不断,不知是自觉还是慑于其势,纷纷避让。
云萧一眼望去,便见笔直的一条飘雪长道,遥遥不远,数十人稳稳骑于兽背之上,步步踏来。
轻雪猛兽,威息冽冽。
为首的是一名髻发齐整的老者,身披一件深色大麾,须发尚墨,脸上沟壑极深,双目亮而沉,一眼望去叫人不敢直视。
他骑在一头白虎背上,左右还跟随着一大一小两只吊睛白虎,兽息凛冽,脚步极沉……一旁一个跟随出来看热闹的孩子见得,因一时不慎离的太近,竟当场被两只张口打嚏的白虎吓哭了出来。
其中一只白虎听得声音,转头俯身凑近那吓哭在原地直打哆嗦的小孩,立时惊起周遭一片吸气之声,孩子娘亲站得离孩子不远,竟也被吓得不敢上前来抱。
正当那只白虎凑近小孩低头打量之时,听得为首那一只白虎背上的老者不轻不重地喷了个鼻息,那凑近小孩的白虎竟当即便止了动作,随意地转头而回,归了行列之中。
孩子娘亲这才匆匆上前抱走了孩子。
众人心头一阵唏嘘。
见得申屠家为首一人三虎,之后便是七只猎豹,背上各坐一人。
旁边有人道那便是申屠家的七豹使,俱是申屠本家近亲,能耐虽比不得一人能驭三虎的申屠家此下当家之主申屠啸,但也足以驱豹为使。
据知申屠家有兽之子一般难再收第二兽。
只因野兽越是强悍,独占意识也越强,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若强行再收,势必弱兽死于强兽之口。
而申屠啸座下的这一对夫妻白虎,当年
纵横山野,必定是占山为王的一方霸主,最难一齐受人驱使。
但这一对成年白虎却完全听命于申屠啸,且所生小虎也唯申屠啸之命是从。
足见其驭兽之能。
论起申屠家驭兽之能,据闻都是年满十五之后行于山野去求遇,若遇可用之兽,便驯之收为己用。
若遇之而未驯成,亦很可能葬身兽腹,对此外人只觉残酷异常,而申屠家却人人习以为常。
众人远远围看轻议不止,见那七豹使之后还跟着十数位骑坐野狼之背上的人,年纪较轻,应该都是申屠家先驭狼为使,还待历练的一群小辈,有男有女,俱是一脸肃然之色。
人群看着他们慢慢行到古木之前,俱不敢大声喧哗,众多江湖人士见申屠啸已停在了古木之右、申屠家的地盘之上,无不屏息静待,却在凝神之际,忽见野狼群之后,还跟着一个极为瘦小伶仃、骑于野狗背上的小女孩。
“她是谁?”
“也是申屠家的?”
“以前怎的未见过?如此瘦小也敢驭兽么……”
云萧听得微怔,正欲抬首,眼角便见得乐正无殇扶琴的手忽是骤然一颤,十指轻瑟。
目光不由一震,微有怔愣……转而再去望那一人,不觉又一愣。
那随于申屠家最末的瘦小伶仃之人,便是当日百兽林中救他的“野丫头”。
云萧眼望她仍旧骑着那一头形似野狗的鬣狗,一如当日那般低着头闷不作声,只随着众人慢慢踱近过来,衣服虽已换做质地上层的小袄长靴,却仍旧只显得她骨瘦如柴,枯瘦伶仃。
原来她是申屠家之人……
云萧思及什么,望她的目光不由带了惊诧之色。
远处二楼横栏之上,白衣男子远望一眼,微一挑眉:“……此子,有些意思。”
红衣女子一愣,望向那小小丫头,应道:“是。”
白衣男子回眸莫测高深地望了身旁之人一眼,又笑了笑,未再说话。
那边古木之下,申屠啸稳稳驭兽止于乐正家百步之外,两相对峙。
众人只觉空中之气悄然凝起。
“申屠啸见过端木先生两位高徒,就不多礼了。”申屠啸稳坐兽背之上,只抱拳向云萧和阿紫点了个头,便直言道。
人群之中有人轻议
,阿紫直着眼盯着他坐下那只白虎,不时伸手去招惹,竟未听进他的话。
云萧微叹口气,拉她一同站起,抬手向申屠啸回礼道:“申屠老前辈多礼了,晚辈二人不敢当。”
申屠啸看他一眼,锐利的目光轻轻扫过,见得少年不知是因未见过世面,还是心中沉静,始终面不改色,方微点头道:“此次,劳烦二位做个见证……我申屠家,定无二话。”
乐正家之人也当即出言道:“我乐正家,也必遵承。”
人群又是一阵轻议。
两家对视一眼,皆无多余的话。
众人凝神间无不觉周遭气温陡降,寒风凛冽。
云萧安静地坐了下来。
人群无音。
申屠啸骑兽而立,当先上前一步,轻喝道:“乐正清音,出手吧。”
应是当下乐正家之主的乐正清音稳坐左侧前首,闻言眸光微闪,却未动。
众人皆一愣。
便见同样坐于前首的另一人,慢慢从位上起身。
“乐正无殇?”阿紫看着那慢慢立起的白衣公子,嘴巴不觉微张。
“乐正家公子?”
“乐正家这是何意?竟想由无殇公子来应战么?”
众人原是轻议,至后声音越加嘈杂,慢慢竟成一片喧声。
申屠啸年长乐正无殇三十有余,五十多年的功力摆在那里,十年前乐正清音与其相斗,打得两败俱伤,昏迷十数日方醒,赢的已是万分惊险……此一次,乐正家竟想由乐正无殇来应战?!
不说功力相差悬殊,便是乐正无殇这一副病弱不已的身子,当真一战,便是不死也当废了。
古木右侧,虎背上的老者面色极肃,看了一眼,只冷声道:“乐正清音,你当真?”
乐正清音始终没有说话。
立起的白衣公子微微抬手,声音不轻不重道:“无殇今日起已是乐正家之主,申屠前辈不必再问了。”
人群顿时一静,而后更是喧声如沸。
乐正家为何临至此时突然传下家主之位?!
难道不知公子之力尚弱,怎能敌得过申屠老家主?
申屠啸闻言看向直身静立的白衣公子,缄默一瞬,厉声道:“既是如此,老夫无话可说!”
乐正无殇不语,从家仆手中接过一架古琴,缓步上前,慢慢于空地
之中早已备下的琴案之前安静落坐下来。
众人皆在观望,只见得那白衣公子手中琴套一落,通透如玉、流光隐隐的墨色琴身现于众人眼前,琴徽空立,七弦若无。
当真是乐正家代代相传、象征家主身份的传世名琴——“无弦”。
“老夫不会手下留情。”申屠啸慢慢退后一步,驭兽屈身,双目紧紧看着琴案前端坐之人,绝肃道。
“……请申屠前辈赐教。”乐正无殇低眉间静静道一句,抬头来,五指轻转,竟当先拨出一音!
一道白刃流光般向申屠啸驰去。
众人无一不震。
既震于乐正无殇端坐无惧无畏之色;亦震于他转指而出,那一道随音而出的流刃,气势之强。
人群忽然静了下来,众多江湖人士若有所思地看着,全部无话。
兽之警觉高于常人数十倍,申屠啸还未下令,他身下白虎便已带着他极轻意地轻跃避开。
众人只闻一声虎啸震耳,眨眼间两只白虎已快如闪电般朝乐正无殇扑了过去。
心头无不一紧。
却见乐正无殇默然一瞬,下时两手齐动,左手绰揉进退不断,五指前后间竟快得叫人看不清指式,右手抹挑勾剔间长袖如飞,惊起纷落不歇的轻雪,一片白茫间只见得道道白光流刃如箭矢一般极准无比地射向那两只扑来之虎。
势凌而刃密,所到之处飞雪如滞、断皮破肉,兽血飞溅。
飞雪空凌,蓦然如窒。
众人震看那端坐不语的病弱公子,见得他十指微动间招招凌厉,不觉间一股决绝杀伐之意竟已倾身涌出,其势慑人。
申屠啸一声厉喝,两头巨虎飞跃而起,朝着乐正无殇凌空扑下。
“铿——”“铿——”连着两道散音强刃连指滑出,琴音浑厚如钟,在乐正无殇内力催动之下又尖锐似破,如巨刃驰来,逼得那两只白虎空中一滞,不得不落地为守。
众人惊见,那于音刀刃网中被逼退出的白虎,虎身俱是轻颤,两耳中均慢慢流出了血来,可见双耳已废。
如此攻守数十个回合,申屠啸竟似未能伤得乐正无殇一分。
风雪如旧。
那边申屠家之人面色慢慢凝起。
而乐正家,却已是个个手心汗湿。
众人这才注意
到,乐正无殇面色之白,早已非常人能有。
又闻一声震人虎啸,乐正无殇立时抬头,风雪瞬间漫眼,急风中只见申屠啸于幼虎背上飞身而起,直直一掌逼来,同时两头巨虎再度跃起,一左一右护于申屠啸两侧飞扑过来。
那凝力一掌夹猛虎扑跃之威,势不可挡。
乐正家之人个个面色一白。
申屠啸一掌尚未至,众人已见乐正无殇周遭雪花受势急转,长袖于其掌风下鼓荡翻飞,乐正无殇面色更是急转而下,嘴角正慢慢淌出血来。
到底功力悬殊,长时下来乐正无殇怎能敌得过?
更不提乐正公子本就是那样一副身子……
众人微叹一声,心下都已了然。
二楼上执扇的白衣男子一眼见得乐正无殇右手指式,却忽然道:“璎璃,捂上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