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 389 一场灾难

从创建密教开始 Ventisca 5211 字 2024-01-03

杜洛惊讶地看着他,嘴张着,说不出话。

托里亚不得不为索尔唐突的话补充:

“我这么说不是想和你比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会想知道,希望你不会觉得被冒犯……”

杜洛看着他,慢慢地,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让托里亚几乎以为那里面有火焰在燃烧。

“那我们应该聊聊!你应该去我家看看!你应该来!”他亢奋地拽上托里亚,转身就走,“你听过那锤声,那你一定也能理解……你明白火吗?”

他们来到了杜洛的家,他的母亲在家。那是个安静又虚弱的女人,好像全部力气只够让她像枯枝那样支在那里,她的衣服打满补丁,手指上是一道道沟壑,脊背却挺得很直。

她的衣服和手不合常理地干净,指甲贴肉剪得整齐,这个破旧狭窄的房间也是一样,每个角落都被擦得发亮。

女人轻声问:

“苏珊今天在哪里?和安东尼在一起吗?”

“不,这周她应该是找了阿尔芒。”杜洛停顿了一下,很快地回答,“晚上我会去找她的。”

他的母亲声音很轻,却能听出坚决:

“晚饭前。我会做她的食物,她没必要不回来。”

“那当然。”杜洛说。

“把灯灭了吧,我不用光也能干活。”

杜洛沉默地熄了灯,托里亚回头看去,只能看到那道影子静静坐在黑暗中,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竹节虫。

他们穿过厨房,来到了后面的房间,房间不大,塞了两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一个衣柜。杜洛从衣柜里掏出了一些瓶子,摆在桌子上,给托里亚看。

最开始他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他的情绪才恢复正常,拿起一个瓶子,向托里亚介绍:

“这是我在第三水平面挖到的……”

瓶子里收集的是各种各样的矿石,托里亚没见过其中的绝大多数,不过他是个安静的倾听者,而杜洛急于向他分享一切。

阳光透过瓶中的矿石,在手指上映出奇异的光彩,自然的伟大光辉凝固在坚固的形体里,千万年中的无数次变化重塑出了新的物质。在杜洛亢奋的声音里,托里亚和索尔触碰到了另一个世界,看到了另一条道路,以及——找寻到了另一种渴望。

他们成为了朋友。

下工的时候,托里亚会先去特里安家吃饭,接着他会去杜洛的家,和他一起讨论那些和生活毫无关系的东西,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他们谈论他们听到的锤声,在矿井中挖出的岩石,矿井巨大的蒸汽机和煤炉。窗外大雪纷飞,屋子里,炉子被火烧得通红,托里亚带了一把栗子放在炉子里烤,他们坐在火炉边,一边聊天,一边分享香甜的栗子。杜洛用手指轻轻摩挲矿石表面的纹理,擦亮的结晶截面折射出剔透的光,似乎在和他一同向托里亚讲述煤矿的故事,钢铁的故事,火的故事。

“要诀是破坏,破坏一切物质。烧灼原始的物质,从而得到精华,它曾是另一样东西,但等到它耗尽,便会成为新的物质。”杜洛的眼睛被火焰映成红色,“亿万年前,荒原上的生命和现在的你注视与追寻的是同样的事物,那就是火。”

他轻声说:“这就是火。”

火焰带来改变,它破坏一切,又再造一切,既不可触碰,又有着温暖。

冬天在火中过去了,四季在矿井的黑暗中流转,托里亚和索尔渐渐长高,他们的力气日渐增长,这让他们干起活越来越快。

他们成了德尔默矿井掰手腕比赛的主力,许多矿工都输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孩子手里,最终只能在起哄声里咒骂着把赌注拍在桌上。

托里亚有时候会为他们总是赢感到不安,但所有人都对此毫不奇怪,后来他总算知道,他们不是唯一一个。

所有能够听到矿井锤声的矿工都有一把好力气,连杜洛也力气大得惊人,不像那具瘦弱的身体该有的。可惜他的力气不能帮助他赚到更多的法郎,仅仅能让他不至于那么快被疲劳和病痛打倒。

而矿工们总是会用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些人身上的特殊。

他们喝着刷锅水一样的咖啡和劣质啤酒,把托里亚挤在他们之间,胸腔里迸发出快乐的大笑声:

“这是白焰的眷顾!你们是被祂宠爱的小家伙!”

他们揽着索尔的脖子,督促他尝尝啤酒。索尔这么做了,不过他对啤酒的评价很低,“太涩了”,但他也没有拒绝;托里亚倒觉得挺好,比起啤酒的味道,他记得更深的却是它在光下的颜色,煤灰飘浮在酒液表面,火星一样金灿灿的,像是火焰,又像是一连串大笑。

来到贝塞吉的第二年,工头库蒂尔和总工头还有工程师商量,最终把托里亚调到了挖矿工组,也把他的薪水提到了每天一个半法郎,同时库蒂尔没有再把薪水寄给他的父亲,而是全部交给了他。

“既然你能干一个男人的活,那么就该把你当一个男人看。”库蒂尔眯起眼睛说。

那之后,只有秋天,托里亚和索尔会回到他们的故乡,剩余的时间,他们仅仅是写信把半法郎的薪水寄回去。

休息的日子,他们都用在了跟着杜洛学习上。

杜洛说他们的父亲曾经是一名工程师,在他去世前,他在里昂的矿业学校上学,这就是为什么他懂得那么多托里亚和索尔从不了解的知识。

他的妹妹苏珊偶尔回来,但更多的时候不在,他的母亲总是沉默地看着她离开,安静得如同抑郁涂抹出的阴影。

托里亚有一次看到她和杜洛在门外遇上,那个一脸混不吝神气的姑娘一言不发地把面包塞进杜洛的手里,她的手指握得很紧,在面包上留下了深深的手印。杜洛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把面包又塞了回去,迟疑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土豆,一起塞给了她。

等到苏珊离开,托里亚才走出来,看着杜洛站在门边,微微驼着背,垂着头,看起来有种奇异的不正常感,让人不禁觉得他的身体沉重到脊背无法承受。

第三年时,托里亚和索尔十三岁了。夏天即将结束,一个蒙着阴影的消息在这时传到了矿井里。

几个矿井的工人都挖到了断层,在那道深深的断层后,煤层消失了。

矿里因为这个消息炸开了锅,公司贴出告示,在寻找到新的矿层前,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工作能提供给贝塞吉的所有矿工,这意味着会有很多人失业,而失业的人只能离开贝塞吉,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焦躁的空气笼罩在煤城的上空,笑声一夜之间从矿井里烟消云散,人们的嘴里只剩下了一个话题,那就是什么时候能够找到新的煤层。

一部分矿井很快停了工,第一批就有圣阿尔纳矿井。上千个矿工没了工作,在矿井外困兽一样反复踱步。十几个工头凑在一起找上了公司,公司却只给了他们一个回答。

“现在开工完全是浪费钱,”公司说,“我们总要为董事们考虑,过去一百多年,难道不是他们仁慈地养活了你们吗?你们要对得起他们过去对你们的关怀才对啊!”

报纸上也完全没有好消息,杂讯里说老董事一家如何慈善地施舍穷人,说巴黎的艺术家花了八百法郎在高级餐厅开设晚宴,说最近在沙龙崭露头角的妓丨女身上的一条裙子便要上万法郎,却找不到半个关于矿井复工的字眼。

托里亚穿过焦急的矿工们,抿紧了唇,心中充满了浓郁的无力和憋闷,像是夏天闷热潮湿的空气。

“如果我们失去工作,我们要回去吗?”他问索尔。

“如果我们不寄钱回去,你知道他会用什么面孔对我们。”索尔的话语冷静得几近冷酷。

过了一段时间,库蒂尔代表他们组的工人参与了余下矿层的竞标——公司把此前因为开采困难而放弃的矿层拆分成了几十个标,分给一个个包工组竞争,“好让你们有活儿干,能有铜子儿吃饭,要知道,这全是因为公司心地好”。

他们回来时,每个人的眼神都压抑着怒火。

为了竞争到这一段矿层,他们把工钱降得很低,使得对手不得不放弃。

但至少他们还有工作。

库蒂尔咬着烟发呆,很久之后才回过神,在身上摸了摸,半天没有找到火柴。

“只要能够找到煤层,这样的日子会结束的……晶石圣母不会抛弃我们的。”他说。

只要能找到煤层……托里亚沉默地走在通往杜洛家的路上。他迫切地想要征询他的朋友的想法,如果他们真的是白焰眷顾之人,那么祂会不会回应他们的祈求?

杜洛家里只有他的母亲,她拿着针线,坐在椅子上发呆,脸色看起来更惨白了。

托里亚等到晚上,终于听到了杜洛越来越慢的脚步声。

杜洛回来了。

他们到门外说话,托里亚分享了他的想法,杜洛过了会才开口说:

“我会去找煤层的。”

托里亚停下来,看着杜洛的脸。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了,只是他似乎忽略了这点,有什么东西攫住了他的精神,让他像是弹棉花的弓弦一样紧绷,他看着托里亚,苍白的脸僵着,没有一点表情,脊背尽量挺直了,让他看起来更有尊严点。

他结结巴巴地说:

“苏珊……有了个孩子,她现在……医生说她不太好,而且我还没有付给他钱……你能,只要五法郎也好……等我找到煤层,拿到工资,我立刻还你……”

“好。”托里亚说。

“好。”索尔说。

他们没有再说一个多余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