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吏恨他,因他虽然一样奴颜婢膝,却不与他们站在同一面上搜刮底层民众的钱财;诤臣怨他,因他放下傲骨,对李悫的荒唐放任不顾,同他们要的以头抢柱的正直背道而驰。
好与坏,都在那段时间对于他有着共同的默契——崔游,该骂。
这是即便她早已远在虢州之远仍旧听闻到的事情。
她回京之后选择相信他,不仅仅因为从前的了解,还因为她曾经去过边塞一个小城行商,得知曾经这里曾经差些被异族吞没,连李悫都已经放弃了,只有当时已经如日中天的崔游,力排众议,以一己文人之身,镇守边城。
与这些在上面的人看来不过是牺牲者的民众一起同进同退,兵行险着,守下了那一座城池。
“人人都觉得我们是该被割舍的那一方,只有崔相公愿意同我们站到一起,这样的人,谁骂他,我们听到了要用锄头敲他的脑壳的。”
这是她亲耳听到的。
她相信他,有着自己的苦衷,却从没想到,他的苦衷竟然是自己。
姜无芳被他眼睛之中的锐光迷惑,摇摇头回神过来,说:“为什么?我听说你当时的表现十分出众。”
“因为探花只能娶臣下的女儿,什么劳什子的探花,不过虚名。而我,想要娶永嘉郡主,在我看来,只有状元榜首能与之相配。”崔游目光灼灼。
“可当时的我在你们看来应该是死了才对,你要娶郡主?娶一个身死且还有着罪名的郡主吗?”提起往事,她已经忘记了“身死且还有着罪名”这区区八字给她的人生带来多大的痛苦,只调笑着看着眼前的俊美郎君。
“对。我要。我曾向漫天神佛许愿,用自己一生孤孑、受人谩骂换你回到我身边。原本以为人死如灯灭,只不过是自己心中能坚定一些的安慰,谁知你真的就回来了。”他道。
“呸呸呸,这些愿是那么好许的吗?若是不小心被听到怎么办?”她道,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诶,我记得你从前不信鬼神。”
“那是以前。早一些我以为文人的傲骨是我的信仰,遇到你之后我以为你是我的信仰,我以为你死后自折傲骨,清高也束之高阁。什么都没了,万念俱灰的时候总要有些什么作为寄托,就开始供奉起神佛来了。”崔游道,“当时只希望真的有神,能听到我-日复一日的祈祷,能看在我虔诚的份上垂怜我,让我再见你,又希望你能入我的梦中,再见见我,让我能跟你说出当年因为胆小不敢说出的话。”
姜无芳见他说得真诚,本来心下是动容的,但是想到自己并没有死,却被他这般日日在神佛面前念叨,觉得好笑:“幸亏我没有真的死,否则真是当了鬼,被你这般日日念叨,该要耳朵起茧子了。”
她说着,双手合掌,闭眼念着佛:“阿弥陀佛,崔阿檀不懂事,才这般许的愿,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切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