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走得不快,可最后到第十层时,沈慕仪有些小喘。她拨开人群,拉着师柏辛站到栏杆处,放眼塔下的迤逦灯火,从光明一直蔓延到远处沉沉的夜色里,最终归于四合安宁,万籁俱寂。
沈慕仪远眺夜幕,虽黑却仿佛孕育着即将来临的光亮,比破晓前那微末的白更令她期待,道:“这与我想的不一样。”
师柏辛扶着栏杆道:“乘兴而来,算是惊喜。”
“七国时这里曾是梁、越边境,梁庄王一朝由摄政王叔辅佐,扭转梁越交战兵败后的颓势,国力日盛。摄政王叔谢晏行还迎娶了越国长公主。据说他陪同王妃返回越国时经过此处,身边有人问他,梁王年幼尚不成事,为何王叔甘居一人之下?”沈慕仪道。
师柏辛接道:“梁王叔即刻驱逐那人至雁北苦寒之地,但善待其家人。面对梁庄王如同往昔,亦父亦师,最终将梁庄王培养成才。”
想起旧年固友,师柏辛亦感慨良多,目光深邃起来,道:“阿瑜对《梁策》情有独钟,最是心仪梁王叔,从凄凉质子成为一国重臣,卧薪尝胆,生死不易其志,富贵不移其诚,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尤其喜欢你方才说的一段,所以她一直想来这一带看看。”
沈慕安出生即是皇太女,受沈望器重栽培,她自喻为梁庄王,倾慕梁王叔谢晏行,便是希望自己也得得此良臣,君臣同心,为大胤谋福。
然而沈慕仪打破了沈慕安甚至是所有人对大胤未来的规划,每每念及当初的意外,她总是自惭形秽。
梁上的灯笼照着沈慕仪若有所思的眉眼,她的眼里满是自责和歉意,全然没了往日的活泼灵慧。
这是师柏辛最心疼她的模样。
他期盼着沈慕仪能早日从愧疚中走出来,也一直努力地引领她放弃心底这一隅阴影,他道:“此时站在这里的是你,追忆先贤的也是你,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也是你决定。你看那里……”
沈慕仪顺着师柏辛的目光望去,依旧是她方才望见的景色,有塔下通明的灯火,有谈笑风生的百姓,也有远处像是孕育着光明的深沉夜色。
“这是你治下的大胤,今夜尽兴,已是你之功,明日未至,是天光明媚,还是长夜不歇,都在你的斟酌之间。我不敢以先贤自喻,但为大胤,为我心中之君,我亦万死不辞。”
他目光炯然,真诚坚定,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沈慕仪依然望着远处的夜幕,那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困在这眼前的繁华里。
她爱这漫漫灯火,也爱这沸腾的人声,可因她心底无法拔除的那根刺,她的爱总像是隔着一层穿不透的雾气,无法真正把握这人间烟火,总觉得这美好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她这大胤女帝的宝座,从来都坐得不安稳,不踏实,是她欠沈慕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