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腰去,说不尽的谦和恭谨,却让众臣惶恐无措。
跪在最前的林涛,双手交叠放在了官袍上,听着后头官员们的哭声,嘴角微微一抽。襟间冷汗发出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肌肤渗透五脏六腑,从而使心头生了恨。
直到他与明堂下的人眼神交汇,骨子里的俱意使他牙齿都在打颤,就算挺直了身子也无济于事。
温时书的容貌气度,是那松风水月,将清澈温润沁入心脾;是雪中春信1,七年才有的氤氲梅香;是眉间白毫相2,蕴满了慈悲。偏偏他的温润,他的氤氲,他的慈悲,教人每一分恶的心思都无处可藏。
林涛自是怕极了。
他能来到这里,是日夜布局,御前进言才能换来的。他与张启二人的斗争,在清流党刘谨权戍边时就该有个结果。他想要位极人臣,就要踩着许多人的尸骨上位,玩弄政权,必然会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而珠玉在前的温时书,是所有文人之首,更是已经落魄的清流党眼中的救星,只要昔日的温丞相回朝,党派相争就会成为天大的笑话,比他老了许多的张启早就力不从心,甚至还想助清流党一臂之力,将温时书迎回朝中,使他多年来的心术毁于一旦。
他左思右想,倒不如自己得了这个差事。他来亲迎,圣上会打消对他的顾虑,而且还能给温时书扣上个不忠的帽子,只要温时书不回朝,圣上必会痛之、悔之,继而恨之,若温时书回朝,他倒要看看圣上能容得了几时?
当他见到温时书后,才恍然想到,当年寒门子弟空有抱负无处施展,温丞相不顾门第,创下广纳贤士的重举,而他也曾是其中一员,受过温丞相的荫庇,如今却亲手将大魏的朝堂扰乱,甚至——还跪在此处。
只不过,多年谋算,哪有回旋的余地。
林涛自嘲轻笑,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丞相谦逊了。圣上夙夜忧叹,经常思念您,前些日子拉着臣竟痛哭不止,在下真是惶恐悲痛,却无能为力,这才求了圣上,来此处相请丞相。”
他顿了顿,装作悲痛模样继续道:“当时圣上还年幼,丞相却那样致仕了,如今提及频频悔恨,丞相前言说到过往,是否还将这些记在心中?”
林涛说到后头,似有什么顾虑,不敢再说,却让身后一众官员神色惊变。都是官场上混了多年的人,怎会不知幼年帝王心中所想,只是作为臣子的,哪里又会觉得是天子的错。有人走,有人留,都再正常不过,但听林涛这样说,却揣摩出了另番意思。
来到此处的官员分为三个党派,林涛一派的自然不希望温时书真的回朝,不觉得这话是在劝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默默不语。但张启那派,与清流党,倒是另当别论。朝中发生的事,他们皆密信于明月书院,却久不见回音,心中早就猜测频频,现下更是变了脸色,哪还有刚才的怀念之情,三言两语,都指向温时书对幼帝,不及魏王忠心。
温时书淡淡地望向众人,见他们低语咒骂,不忿愤怒,忽地柔和笑了。
“圣上念我,自然是在下荣幸。不过诸位皆是大魏重臣,鞠躬尽瘁辅佐陛下,朝中怎会有令陛下忧心之事,林阁老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