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杜平屋中的烛光仍亮着。
桌上铺散着数张雪白信笺,零零落落,烛光在上面映出昏暗的光晕。
她方写完给母亲的家书,把最近的事情都交代一番,抬手折起来,塞进信封。手上的羊毫迟迟不放下,她怔怔望着桌面,半晌,还是拿起另一张干净的信笺,铺展平整,低头动笔。
第一列便写上,兄长亲鉴。
杜平长长舒一口气,有了第一句后面的话也轻松了,她继续书写,提笔道:自至江南,城外多见惨烈,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易子而食,耸人听闻,此为李家之责,小女体内亦流李家之血,心中万分哀戚,沉痛自责。过往常于兄前抱怨所学无用武之地,今见此状,想一尽心力,行前人未行之法,竟古人未竟之愿,许是蚍蜉撼树……
写到这里,她的笔重重一顿,墨迹熏染开来,犹如一朵黑色莲花绽放纸上。
杜平自嘲一笑,干脆地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这样写有何意义?跟写给母亲的并无多大分别,她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些。
她想告诉他什么?
杜平抬头目无焦距地望着,笔尖在信笺上一戳一戳,闭了闭眼,又抽出一张纸,重新开始写,她咬着牙,吸着气,一字一字地写:
吾闻兄长新婚燕尔,娇妻在怀,实乃人生一大幸事。不知可记年少约定否?春风犹记深情,郎君却已别抱,可怜小女相思似海深,郎君已视旧事如天远……
她又停下笔,眼眶泛红,胸口不住起伏。
杜平抬头,眼眸却垂下盯着信笺,什么时候她会写这样哀怨酸楚的可怜话了?这还是她吗?两根手指夹起信纸,放到烛火旁,看着它一点一点烧为灰烬。
一张烧完,她捡起另一张,接着烧,一动不动地坐着,连烧到手指都一时不觉。
她缩回手来,指尖已然泛红,不多时,便鼓起一个水泡。
杜平站起身,听闻窗外蝉鸣愈显幽静,举头便可望见一轮银月,开门走了出去。她漫步无目的地前行,沿着水边走,不知不觉绕到了白天的亭台。
亭中已坐一人,模糊黑夜中,仍可辨出他的身形,正是曹子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