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裴彦麟在这里耽搁了太久,圣人不肯休息,必要等几位相公去述职。他不得不说:“许侍中去追缉南平公主等人,周相公此刻还在御前,裴相公您还是先去一趟吧。”
女帝的几个儿子已经请过一轮罪了,该轮到相辅们请罪了。
裴彦麟望了眼屏风上忙碌的影子,走向殿外站了许久的裕安公主。
“公主……”他欲言又止道。
裕安知道一些情况,她特别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相公去吧。河内郡夫人在别馆等消息,这里不能住人,我等这里结束,就送她到别馆养伤。”
她唇边浅浮笑意,“你可以相信我。她十二岁进宫,教过我马球驴鞠,不说情同姐妹,同窗之谊总还是有。”
他深深地一拜,“有劳公主了。”他的感谢都藏在坚毅的眼神里。
看他分明拜退,又走了很远,还要再三回头。裕安仿佛明白了男女的情意,竟不觉地笑了下。
她的发髻蓬乱,衣襟歪斜,手上有一些细小的伤口,但不足为惧。她拒绝了医师看诊的提议,从殿门上走了出来。
那盏最近的鹤形铜灯快要燃烧殆尽,地上拉长了她萧索的影子。她边走着,边失神地逡巡整座温泉宫。
脚下的青石地砖塌陷了,路基也被毁个干净。繁音演奏了一夜的温泉宫,昨夜的笙歌燕舞成了泉下亡灵死前的呐喊。
裕安仰头望天,没人听见她内心的空洞的声音。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内心在惧怕什么。或许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或许是贪慕权势的后果。
还记得十八岁那年,她的阿娘在大明宫对她说:“裕安,你是阿娘最珍爱的女儿,阿娘给你无上的财富珠宝,宅地奴婢,包括允你私议朝政,但你,不可以参与政务。”
她想不明白,明明是母女的交心,为什么阿娘还是叫她的封号。在今日她才算真正看清一个事实,圣人先是君王,其次才是母亲。她爱自己的儿女,但也痛恨争权夺利的臣子。
“公主,仔细脚下。”她的一个侍从提醒,路面的土块松散了。
裕安索性站住。晚风吹动她的裙子,几缕乱发拂在脸上,她在黑夜里把簪钗一支支取下,像参拜前整理衣冠的仪式,再一根根插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