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应该厌恨他们的,他们自持高贵,让他当街丢了天大的脸面,那辛小姐甚至厉声呵斥,让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当众遭女子疾言厉色,何其耻辱?
可他忘却了喝酒,站在窗口处盯了许久,心里生不出似白日里那般的半分恨意,反而只有对那个憬世子丝丝缕缕的嫉妒,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平生头一次因为一个女子生出了懊恼之意。
只当初那惊鸿一瞥,久不能忘,说爱慕太过矫情夸大,但也的确因她心弦波动。
得以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何其幸运,而今他同她云泥之别,只怕今生都无有并肩而立的机会了。
思及此,秦烈心头又生出无限的怨念出来,眼看那对情儿相约去了湖边,远远地连个背影都看不着了,他这才关上窗户,又是借酒浇愁。
花灯节次日,扬州就又开始下雨。辛夷起初还以为是像京城那样,下过一阵便罢,哪知正逢梅雨季,一场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她用了午膳休憩几个时辰的功夫;再醒来,驿馆外头的湖面都水涨船高了。
而这时竟还雨势渐大,根本没有半分停止的光景。
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
辛大人和元憬名为南巡,实则还有些一事便是督察洪涝灾情,予以上报中丞、拨款赈灾,而今正逢梅雨,灾势愈加严重:辛夷所在的扬州城还因为地势高稍稍好些,旁边的一些小城却凄惨无比。
若今年只是粮食难得些也就罢了,可是雨多洪涝,生生又淹了万亩良田百倾林地,许多百姓房屋坍塌举步维艰,莫说田产,命都快要保不住了。
元憬和辛大人为此忙的焦头烂额,城内城外两头跑。这淮扬的许多大小事宜,银两账目、人口房地等,以前都掌在齐正沣手里,而今辛大人甫一接手,就查出许多漏洞疑惑之处,奈何赈灾之事迫在眉睫,根本无从查起,只能想法子先堵了缺口,解决眼前最要紧之事。
这场天灾一样的大雨整整持续了五天四夜,下得人心惶惶,人力毕竟不胜天意弄人,整个淮南之地,可谓是啼饥号寒、惨不忍闻。
人命死伤无数,救下来的也无从安置,难民成群,更别说洪水还在用堤坝堵着,无从疏通。但堤坝是临时建成的,根本不足以维持多久,早晚要溃烂。
元憬愁得要死。
他活了二十年了,自小养尊处优,何时经历过这等成千上万人命关天的变故?虽然来之前父王和母妃百般叮嘱,令他万事不要意气用事冲在前面,此次南巡实为对他作为世子的历练罢了,孝恭帝也直言过,要紧事务都交给辛纪等人,他们经验老练,他跟着在一旁加以勘察即可。
可来了这段时日,许多时候都亲眼目睹灾情下的景象,他做不到目空一切,尤其看到城门处数不清的难民,他几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这夜,纷纷扬扬下了几天的梅雨终于算是淅淅沥沥地停了,阴云散开,外头到处都是潮湿。辛夷用过了晚膳,央霜叶去借了把梯子,捧了壶刚热好的果酒,自己一个姑娘家的,嚇哧嚇哧地爬上了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