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偶尔想一想母亲还在的时候,他们两人相处也还算和睦,只是父亲渐渐忙起来以后,与母亲说话少了,便显得疏淡一些。母亲也可能因当年苏氏的事情有了心结,逐渐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深闺妇人,当年闺中时的娇纵都化作了眉眼间的凌厉。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情一事,她无从评价。
江耀庭沉默半晌,才看着她开口:“云州苏氏家中那个唯一存活下来的孩子,是你身边的稚离吧。有些木怔,看着心却实诚。……所有人都传言你暗地里心狠手辣,淡漠无情,手染鲜血,只一双冷目便可化作刀刃,刀刀锋利。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江家,一个……生生将自己逼成了冷面阎罗一般的人。”
“这些年你做的事我面上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可我一句话都不能说。我知道你什么都能想明白,什么都通透,身处这个环境里,最要不得的便是优柔寡断和心慈手软,你所杀的每一个人必然有你的理由,斩草除根这个道理谁都懂。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对,也不会觉得心寒,你是我与你祖父教出来的孩子,该有的分寸丝毫不差,每一个决定都为大局着想。”
“——可是我后悔,你的身份一开始便注定了你只能活在暗处,任何情况由不得一丝动摇。可能还是我太过大意,我一直以为你便如世人传言的那样淡漠无情,可当我知道了你将稚离放在身边时,我才恍然明白,你的那一颗冷心都是给世人看的。除了清冷的面庞,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无论你是女子还是男子,那颗心与世人没什么两样。”
江怀璧羽睫轻颤,垂下眸子一言不发。有时候看得清世俗,却看不清自己。当年救下稚离时她也就十二三岁,那个时候还没有人说她心狠手辣,也只是比平常少年稳重清冷一些而已。那个时候对世间还存在着诸多希冀,单纯以为所有事情都是是非黑白分明。还远没有后来的心思深沉,周围还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
她自以为在保持理智的情况下,只要对生命的陨落不眨眼,毫无波动,便可将所有的影响思考的外界因素通通拒之门外,看得清所有局势,也远离世俗人情。
却不知人心终究不是木石。
恍然那一刻似乎悟了什么东西。她自己所立于的环境,原本就与他人不同。想要为江家谋划,想要护着父亲,便需要比他人宽阔的眼界,看得清大局。正所谓登高望远,她远离世俗太久了,那里清冷得没有半分温度。
她一直告诫自己的便是那八个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想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整个局势,便不能将自己的儿女情长放置其中。
可每每看到稚离时,她还是会想起母亲对苏家做的那些事,她自己在疏远母亲的同时又在暗暗替她赎罪,然而母亲生前她又未曾解释过一句。
每每手起刀落的那些瞬间,她对那些人的求饶以及恐惧漠然以对,一开始或许会恻隐,后来连自己都麻木了。
将自己放于高高在上的地位,自以为破得了红尘,通得了世俗,其实也不过如此。她记得沈迟带她去京城最高的城楼上,往下俯瞰便是整个京都的风景。鳞次七八街上在响晴天的时候便会涌满人群,人头攒动里看到的是一个个模糊但是陌生的面孔,才恍然发现连自己也都仅仅是世俗中一粒尘埃而已。
小人物,小人物……她又算什么大人物?
江耀庭看她神情有些飘忽,心底暗叹一声。
“你冠礼那日,你祖父告诉我说,从那日以后不必再拘束着你,路由你自己选。若是你想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为父会在后面一直支持你,今后便可以互相扶持;若是你什么时候累了,我自有办法让你全身而退。”他索性将话说明白,只是觉得心酸,这么多年了,他应该给她一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