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比痛恨现在自己的样子,好像自己真的回不到之前那样全然不顾、奋勇无畏的少年心性了,被怨恨和自责纠缠了六年的时光早已变成了梅韶身体的一部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经常被一种情绪吞噬,那是一种极度的毁灭欲,时时地厌弃自己所处的状态。他不能控制自己这种情绪的蔓延,就像个清醒的小丑一般,看着自己沉沦和毁灭。
梅韶知道自己大抵是病了,心中有病,无药可医。
就像现在,他试图以这种交易的勾连,迫使自己去和心中悲观情绪去抗衡,去达成承诺,好好地活下去。
心中的烦躁全都付诸在木梳上,梅韶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发泄似的举动有多么疯狂,白秉臣几乎是瞬间发现了他急促的呼吸和呆滞的目光,梅韶就像是困在一个无比清晰的梦中无法醒来,陷在深深的自抑中。
一只手轻轻地覆上梅韶拿着梳子颤抖的手,下一刻,一股清神的檀香自背后包围了他,白秉臣扣住他的手,温柔但强势地从他手中抠走了梳子。
“想吃什么?”白秉臣看了一眼梳子上勾着的头发,并没有出口询问,只是温和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现在还梳头是想出去吃吗?”
他温和的话像一下子抚平了梅韶内心的毛躁,他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绪的失控,有些不知所措,闷闷地“嗯”了一声,向后伸出手想拿回梳子,却扑了个空。
轻柔的力度落在梅韶的头上,由上而下,是白秉臣在替他梳头。
梅韶方才的神情实在是让白秉臣感到后怕,即便是一只造成不了什么实质伤害的梳子,白秉臣也不敢再把它放在梅韶手上。
白秉臣的手法也算不上多熟练,反反复复地盘了几次,才勉强梳出一点模样来,他握住梅韶的头发,向他示意道:“把簪子给我。”
梅韶难得乖巧地递了过去,他深深地看着镜子里给自己束发的白秉臣,眼中散发出炙热而浓烈的光,却在白秉臣抬头时又收敛了下去。
头上微微一紧,白秉臣束好了发,很有分寸地往后退了几步。
萦绕的檀香忽地远去了,梅韶心中涌起一点莫名的失落。
“你......最近不用孤枕了吗?”
“孤枕”这味香的用量和副作用梅韶是清楚的,一旦染上的人很难戒除,它更像是一个瘾,诱惑着人去吸食。白秉臣此前用量已经大到那样的程度,想必心中定有难以平复之事,才借此逃避,即便他服过解药,可心中忧虑未停,人还是会忍不住去用“孤枕”编织一个好梦。
可梅韶已经很久没有从白秉臣的身上闻到“孤枕”的味道了。梅韶现在执念悬心,他很想问问白秉臣是怎样克制住心魔的,可在开口时却变成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询问。
怔了一下,白秉臣回道:“大抵是发觉,痛心之事最难逃避,与其糊涂地粉饰太平,不如清醒地活着。”
他的话意有所指,似是在隐隐开导梅韶。
“梅大人不是要请我用饭吗?走吧。”
白秉臣没有留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知道现在要做的是让梅韶的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他现在摸不清梅韶的具体情况,只能尽量让他少想。
外头的雨停了,天空却依旧低沉得吓人,似是在做暴雨前的喘息。
两人并肩走到湿漉漉的街道上,街边不少原本收摊的小贩又重新支了起来,氤氲的热气混合着雨后的空气,混合成白而薄的雾,轻飘飘地糊在梅韶的脸上,带来一缕食物的香气。
他停了步子,向白秉臣投去询问的目光,白秉臣看了一眼身旁的摊子,吃的人并不算多,还留了两个空桌。摊子里的炉火烧得很旺,锅中的水正咕嘟嘟地冒着泡,一旁的案板上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小馄饨。
摊主热得直冒汗,眼中却带着满足的笑,见他们在摊前张望,热情地招呼着。
这样的烟火气的气息很是撩人,梅韶选了一个靠里的桌子,要了两碗云吞面,和白秉臣面对面地坐着。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两碗云吞面就端了上来。
自然地,白秉臣把桌上的醋碗往梅韶处推了推,正撞上他把一碟辣子放到了自己的手边。
两人皆是一愣。
记住彼此习惯的久远记忆扑面而来,白秉臣在热气中垂下眼,没有去动手边的辣子。
他长年吃药早就将舌头都吃苦了,再鲜美的食物在他口中也只能尝出五六分的味道,更别说辛辣生冷早就是忌口的东西。
抬头撞上梅韶询问的目光,白秉臣只是浅浅一笑道:“最近在吃药,这些暂且碰不得。”
梅韶才想起自己在白府的那几日,白秉臣也是吃的十分清淡,他一时不知是该拿回那碟辣子还是任由它放在那里。
再没有别的话好说,沉默中,梅韶吃了大半的云吞面,却发现白秉臣的那份只动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