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于他,究竟是恩还是仇呢?
光是这么想,梁淑甯就忍不住地冷汗涔涔,前世枉死不管是不是周双白下的手,也总归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梁淑甯原是信命的,总觉得遇见周双白嫁给周双白便是她的命,哪怕是落得个枉死的下场,可她如今却不这样想了,孤魂野鬼似的漂泊这么久,老天既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便就是要她珍惜住这一世,莫要再行回上辈子的老路。梁淑甯当即决定要抓住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尽早调理好身子,盼着到时候嫁个知冷热的好夫婿,不求权势泼天富贵逼人,只想生一窝白白胖胖的孩子,安安稳稳地活到老便好。
且眼下幸好自己重生的节点尚早,还未行差走错,只要她迷途知返,离那周双白愈远愈好,再过个几年,待她到了婚配年纪嫁为人妇,便可顺理成章地离开这梁府,想就也渐渐断了纠葛。况且周双白对自己本就无意,梁淑甯顿时觉得这条路还是相当行得通的,这心里也便有了底,没一会儿便阖眼歇下了。
接下来几日,梁淑甯便在院内安心将养着,冯嬷嬷瞧着她精神头愈发足,心里也高兴得紧。又歇了约两日,便大好了。
“姐儿今日难得出去透透气,还是戴这柄岁寒三友竹节银钗吗?”冯嬷嬷给梁淑甯利落梳起两个双鬟,另腾出一手正在妆奁里挑拣着相配的钗环。
十来岁的年纪,小脸生得玉团子似的温软细润,今日着藕白菡萏鸢尾对襟立领上袄,下身是晴岚色烟波襦裙,脸上褪了病气难得沁了些血色,更显得粉嫩多汁,桃子一般。开口说起话来唇瓣不经意嘟起,“就戴祖母赏的那套铃兰蜻蜓对夹步摇罢。”
“成!”冯嬷嬷笑不拢嘴,“嬷嬷也觉得姐儿成日里戴那竹节子银钗,显得冷冷的,又太老成,倒不如这步摇显得喜俏可人呐。”冯嬷嬷拾着步摇朝姐儿头上比划,瞧着自家姑娘一天天真是出落得愈发玲珑娇俏了。
梁淑甯面上神色不变,手里捏着那柄银钗若有所思地,总戴这副不过是某次他顺口夸赞了一句,便被自己记在心里,便恨不得日日都戴着,他总爱穿竹叶纹样式长衫,也恰巧能作配成一对。梁淑甯嘴角弯了弯,眼里却没了笑意,小女儿的心思倒真真是可爱又可怜的,这么想着,手上便把那银钗放进妆奁最里一层,轻轻推上了。
打点好,梁淑甯便带着认秋出了园子,去的却是祖母院里,也教冯嬷嬷吃了一惊,望着自家姐儿的背影,只觉得又颀长了几分,连带着心智也凝练纯熟了不少,真教人可喜的。
祖母院儿里,梁淑甯除定省外并不常来,抬脚进了垂花门,心思却远了,从前少不更事,只道母亲走了,父亲转头便要抬举徐小娘,自己心里不畅快,怨天尤地的觉得这梁家上下都与自己不对付。其实临成婚那年才知道,祖母为这事也曾出过面,临行添妆时更从库房取了体己私物贴补她,祖母虽看着威严可畏,心里却是惜着她的。
胡嬷嬷见着梁淑甯过来,也是有些讶然,见着这粉嘟嘟的人儿,身世又可人怜,哪个心里有不疼惜的道理?若是能改改那孤僻自处的性子,就该是最好不过了。
“甯姐儿来了。”老太太鬓发如云,一双眸子却仍余锋芒,脸上看不出喜怒地放下了手上的盏子,同她问话,“身子可大好了?”
祖母说话向来不算温软,可梁淑甯心头仍是动容,“承祖母关心,已大好了。”
梁老太太抬头瞧见淑甯今日戴了她前年赏的那对烧蓝步摇,流苏的式样缀在小儿女的腮边,说不出的生动,老太太此时有些意外地惬心,沉声又道,“仪姐儿冒失,你该多担待。”
听了老太太这话,若是换作之前的梁淑甯心里该难受了,摆明不重视她罢了,可如今不是,梁淑甯端端正正立起身来向祖母作个福,“孙女儿知道,这事儿里我也有错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