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骗我。把女人当做泄欲工具已经够让人生气,恶意隐瞒更让人忍无可忍。克莉斯倏然坐下,拍响黑木桌。马可如梦方醒,扭头看她,红眼珠子瞪得老大。克莉斯清楚自己板起的脸和身上的黑军服相得益彰,于是加重语气,力求使传闻中暴戾的乌鸦成为恐怖的现实。
“知情不报足以追责,欺瞒特别尉队长官是重罪。别逼我动粗,实话实说,柏莱劳工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的副官是怎么死的。”
马可用臼齿咬着黑乎乎的烟嘴,红眼睛仍在打量克莉斯,似乎在质疑威胁的确凿性。他吧唧吸了两口,烟斗没亮。马可把他的石楠木烟斗握在手里,耷拉下眼皮嘟哝:“我清清白白,你不能把我怎么样……我老爹是卖烤肉的,爷爷宰羊,我祖上三代……”
“单就毁坏皇帝雕像一条,就够你进鸦楼了。一旦去了那里,你在劳工裤兜里搜刮的那几个铜币,还不够换口水喝。”克莉斯的视线钉死在马可身上。他的粗手指捻着烟斗凹凸不平的肚子,厚嘴唇抖了几抖,额头上渐渐有细汗冒出来。克莉斯续道:“鸦楼的地下四层,连我也不愿久留。你只是个吓唬劳工的警卫队长,那样的地方,一顿饭功夫就能让你后悔生在世上。桑夏的工程,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瞒不住的,不如早些交代,把包袱甩给别人。”
马可不再看克莉斯,他费力地清着喉咙,把烟斗往黑铁锅上当当猛磕。“罗曼——我的副官——真是被砸死的,塌方的事是大实话。”他抹了一把下巴,胡茬和粗掌摩擦,响声细碎。“柏莱人……柏莱人……唉,大人,您是明白人,在工地上干活,哪个星期不死人哩?异大陆来的那些个大块头,顶多只能算半个人。”马可掐着半根小指,比划给克莉斯看。“谁不想把重活推给他们呐?塌方的那天,死了几个柏莱人,他们的辘辘说是什么天兆。那帮子半人就不干活了,整晚围着火堆鬼吼鬼叫,说要送他们的死人回柏莱大陆。嘿,他们可得加把劲儿了,风暴海那么大的一大池子水,把全大陆的木头搬过去烧,兴许真能熬干啰。愿苏伊斯保佑他们。”
“鲁鲁尔。”
“啥?”
“柏莱人的神官——姑且这么比喻吧,他们只信奉一个神,和大陆的神官们有诸多不同——他们的神官被称作鲁鲁尔。柏莱人从柏莱古陆而来,经过横跨风暴海的大陆桥,从叹息崖进入泛大陆。”
“呿,我识字少,跟眼下八竿子打不着的古事,没大人们懂得多啰。”
“不过一百六十余年而已,算不上古老。”克莉斯按住桌面站起来。“把你的火盆熄了,带我去看看柏莱人都在干什么。”
“这,好歹吃完饭,打架也有劲儿哩。”
克莉斯用她的冷脸对准马可。他很快软下来,伸长脖子叹口气,抹一把脑门上的汗水,回头去灭火。真是多事之秋,克莉斯望向窗外。雨水不停拍打在玻璃窗上,留下数道水迹。临近黄昏,天色愈发暗沉,遥远的天际线似乎与丘陵的黑影融为一体。好像那个刺客的眼睛,克莉斯一眨眼,刺客诡异的面貌便浮现在玻璃窗的倒影里。真该死,她暗骂。她从前极少在执行任务时想东想西,但自从蜜泉以来,隐约的不安犹如疯长的野草,将她的心占满。解决劳工的事,就回去查清楚那个刺客。她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默默许诺。
第70章 鲁鲁尔
究竟还有多远?克莉斯不想再问, 马可只会说快了快了。离开方尖碑广场的时候,他说的可是一个小时的骑程, 然而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们耗费了一倍多的时间,依然在冷风中骑行。所幸雨小了许多,摇晃的马灯勉强能够照亮前路。
先前马可把克莉斯带上一坡绿地,又穿越一小片山楂树林。克莉斯不断质疑,到后来马可干脆自暴自弃,不再辩解。这会儿俩人终于回到道路上,泥地上牛蹄印越来越多,周围梅花形的是帝国獒的足迹。柏莱人对驯养动物很有一手, 尤其爱养大狗。脚印给了克莉斯一点信心, 推翻马可刻意欺瞒的论断,他应该只是不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