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蒙羞,让你的家族蒙羞,让你死去的母亲蒙羞!”咆哮的父亲听起来完全不像一个病人。伊莎贝拉强忍剧痛,艰难抬头,想要再看他一眼,却看到站在他身边的安德鲁。那孩子仍然瘦小,比同龄男孩矮上半个巴掌。他尖瘦的脸朝向坑底,过度用力让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他瘦弱的胳膊举着一块嶙峋的青白石块,那石头比他棕色的脑袋瓜还要巨大。他的门牙用力咬着嘴唇,不知是因为拼尽了全力,还是源自憎恨。
“不……安德鲁……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伊莎贝拉的声音沙哑得吓人,与她一起长大的胞弟似乎没有听到她说话。父亲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我的儿子,我的王国和城堡的继承人。你要牢记这个国家的每一条律法,以身作则,毫不犹豫地切实执行。”安德鲁的目光移了过来,他往日温柔的灰蓝色眼睛陌生而令人心碎,仿佛伊莎贝拉是个擦身而过的陌路人,十几年相依为命的岁月只是一层轻薄的草木灰,被人一吹,便随风散去。安德鲁望着她,脸皮紧绷,面色惨白。瘦弱的男孩猛地甩动臂膀,巨大的石块山岳一般倾轧下来,阴影盖住伊莎贝拉的脸,遮蔽她的视线。世界陡然间暗下去。她呼吸困难,父亲,弟弟,奥维利亚,她深爱又熟知的一切,她能够倚仗的一切都被巨石砸得粉碎。
世界崩塌了。伊莎贝拉坠落下去,向无尽的深渊坠落下去。她看到那条漆黑如夜的长河,一张张可怖的半透明脸庞浸没在墨汁一样的河水中,扭曲起伏。她听到它们凄凉悲惨的哭喊,她看到它们相互啃咬撕扯,纠缠在一起,组成连绵的狰狞波涛。
伊莎贝拉的心缩成一团。那是冥河,有罪的灵魂被投入水中,永世不能脱离苦海。我就要跟它们一样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贝拉。”
女人的声音犹如光剑,洞穿阴霾。金色的光芒托起伊莎贝拉的身体,她不再下落,风变得温柔,像是母亲的呼唤。
“我的孩子。”
淡金的睫毛垂下来,挡住母亲眼中温和的紫罗兰色。她漂浮在一片晖光中,凝视着伊莎贝拉。她看上去不那么真,却很近。她的气息暖融融的,让人想起冬日里被晒得温热的棉被。不会有错,一定是母亲。伊莎贝拉哭喊着呼唤她,投入她的怀中,环紧她的腰。
“我可怜的孩子。”
母亲抚摸她的长发,她或许不该这么做。伊莎贝拉的身体像是罪恶的源泉,无数油黑的小蛇从她发丛里钻出来,在她的惊叫声中缠上母亲的手臂,咬破她的皮肤,钻入她的身体。她美丽,温柔,慈爱的母亲顷刻间被毒害了。黑绿的毒液河流一般在她体内奔腾,将她的身体一寸寸溶解成黄绿的脓水。
母亲好像感觉不到痛苦。她的神色仍然温和,她甚至维持着搂抱的姿势,在伊莎贝拉眼前一点一滴地消融。
“你让我蒙羞,让你的家族蒙羞,让你死去的母亲蒙羞!”
父亲的声音巨石一样砸落,伊莎贝拉听见自己的尖叫,她似乎被绑在柱子上,正被烈火灼烧。她的确被烧伤了,她好痛,她浑身上下,从肌肤到灵魂,都迸发出火烧的剧痛。她在疼痛中大叫着醒来,浑身是汗,虚弱不堪。周围很暗,但并非全黑。诡异的绿黄光芒照亮地底,克莉斯凑过来,绿光从她掌中的怪东西里散发出来。她金色的眼睛看上去很可怕,像是海底剧毒的软体动物。
“你醒了。你摔下来,晕了过去,还做了噩梦,我叫不醒你。”克莉斯说着,伸手过来要扶伊莎贝拉。被烈火炙烤的疼痛还在伊莎贝拉体内乱窜,她又痛又怕,别开视线,抽过胳膊避开克莉斯的触碰。奥维利亚小姐扶着石壁努力站起来,用倔强冷淡的声调压制住内心的慌乱。
“我自己能行。”她掐着拳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