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西娅在苍穹跟前站定。不知道什么场合能派上用场的菱形木架子挤在两个柜子中间,前面放了一叠四个圆木桶。顶端的木桶没有封口,里面的试管反射出马灯的光斑。
“哪个不长眼的会把剑跟玻璃放在一起?”艾莉西娅指着箱子质问。
“就这点小事,他做事不牢靠,又吃坏了肚子,急着去茅房,不行吗?”弥兰达弯腰抱起苍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血月,暴雨,大鳄鱼。依我看呐,你们帝国人也都是些乡巴佬,一点点反常的气候,配上一个神神叨叨的说法,就能吓破你们的胆。在我们图鲁,没有什么是长久的。鱼群来了又走,也许再不会回来。自然之母也有她的周期,循环往复都是平常的事,我们作为她的造物,作为众生的一员,只要适应就好。”
第95章 脱困
克莉斯赤脚坐在床沿上, 双膝紧紧夹住头,不切实际地期望这样就能把脑子里此起彼伏的糟糕念头挤出去。
“诺拉说得没错, 我一定是疯了。我患上了地底幽闭症。”克莉斯喃喃自语。她抬起脸,将右掌凑到眼底。房间里没点灯,外面落着细雨,几无月光,但她还是看得很清楚。这只手跟从前没什么两样,缰绳和剑柄磨出的老茧覆盖肉丘,掌缘的薄茧让它看起来格外结实。
我居然用它,伤了学士。克莉斯绝望地阖上眼皮,满心懊恼。现在回想起来, 当时这只手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不, 是连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我对无辜的检疫官动手,将他摔过肩膀, 掼到地上。那一瞬间, 我的心中居然没有一丝犹豫与同情。拉里萨大学士骂得不错,我的确有辱斯文。将我当做违纪的学生处置太宽容了, 不知道那位受伤的学士现在怎么样。
克莉斯独自坐在仅有一张木板床的空旷石室内,石室无窗, 镶了黑铁条的橡木门缝里一丝光亮也瞧不见。听不到人的声音, 就连雨声也若隐若现,克莉斯的内心却一片喧嚣。她越是用力要让这些念头停下来, 它们就吵闹得越大声。
拉里萨大学士关我禁闭是对的。克莉斯心想。她甚至希望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中,与明月一同睡去。她不知道现在是否到了就寝的钟点,这是学会驻地的禁闭室,专为违纪的学生设置。她被收缴了武器,要在这里断食幽禁, 好好反省。大学士下令的时候没有说明禁闭的时限。兴许别出去是最好的。
“我到底怎么了?”克莉斯用脚趾扒拉坚硬的石板。铺地的石砖打得很粗糙,铁钎凿出的凹痕擦过她的脚趾关节,她的知觉分外清晰敏锐,理智如昏昏欲睡。
简直像被什么东西占据了一样。
克莉斯站起来,赤脚晃了一圈。她有些焦躁,是苍穹不在身边的缘故。她咬紧牙关,拍响大腿两侧,好教自己清醒一点儿。太古怪了,有种奇特的感觉,这种发慌的感受,这种想要立刻见到苍穹,感受它剑柄上皮革冰凉触感的急切过于热烈,但又不属于她。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焦急地呼唤着苍穹,在与巨剑分离之后,这声音变得越来越明晰。它渴求着苍穹,它还渴盼着……
真该死!混账!给我停下!克莉斯猛敲脑袋,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克莉斯抬头打量橡木门拱形的顶端,琢磨着自己的一撞能否强行破坏门锁。她忽然惊觉,意识到这想法十足古怪,跟她的心愿根本背道而驰。
克莉斯不安地挪动屁股,恐惧恍如夜色,越落越深。真想睡过去,哪怕昏过去也行。可石室四壁与地面挂满水珠,屁股底下这张破床不仅四腿长短不一,搭得也不牢靠,稍微一动,就吱呀作响,随时都可能散架。褥子几乎没有,克莉斯现在就能感觉到薄薄的木头床板上拇指长的凹槽,翘起的碎木片正隔着长裤,戳着她的大腿。她知道这床是有意做成这样的,为了剥夺受罚学生的睡眠,但自己眼下格外需要它。
睡眠,能够让人从许多事情里逃开,譬如心中一浪又一浪,不断撞击堤防的渴望。
克莉斯忍无可忍,给了自己一耳光。清脆的响声落进耳里,脸上立刻疼起来,脑海里的念头却一点儿不受影响。她在想着那个女孩儿。她穿着一身粗陋的旅人便装,背后的湖水仿佛着了火。成片的火烧云倒映在湖面上,湖水一片金黄,教人分不出哪是湖,哪是天。女孩仰面望着她,羞涩的笑容在她紫罗兰的眼底悄悄绽放。她对自己诉说着爱慕的情愫,一次又一次。她太稚嫩了,甚至不明白那些话的真实含义。她跟她,她们两个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尤其她还是个奥维利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