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女人。”尼克尔猛然发话,他沙哑的嗓音听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与他微秃的脑袋正好般配。“我一直没能明白,为什么你们这种人,都喜欢把表示身份的东西带在身上。”他舔掉门齿上的南瓜泥,用视线把伊莎贝拉剥了个干净。伊莎贝拉愣住,旋即意识到他一直在打量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胸前的吊坠。
“不!你不能——”伊莎贝拉捧起木盘掷向尼克尔,断然拒绝。尼克尔的回应是一记凶狠的耳光。“小婊子,你应该感谢诸神,现下主事的是图哈,要换了其他人,银枪山姆早把你操得吭不了声了!”他推倒伊莎贝拉,伸手来抓。伊莎贝拉悲愤交加,数次低头欲咬尼克尔手腕,均无建树。吮完手指的胖山姆喷出一串嘈杂的笑声,迭戈拨弄篝火的动静停下来,土匪们落脚的山洞静得诡秘,噼啪的篝火与图哈夫妇的低语仿佛无数细雨,轻敲洞壁。
“放开我!别这样!它是我母亲的东西——
是铜的,它是铜做的,不值钱的!求您——”眼泪一点用处也没有,伊莎贝拉痛恨它们滑落的样子。项链啪地崩断,尼克尔迫不及待,用他卡着南瓜瓤的牙齿校验项链是哪种贵重金属。待他把母亲的遗物凑向他的厚嘴唇边时,伊莎贝拉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脱尼克尔的钳制,撞伤他的鼻梁的。尼克尔喷涌的鼻血令山姆爆发新一轮的大笑,绯娜就是在那个时候跳起来,用一块石头终结胖子放肆的笑声的。
“你会为你刚才的行为把肠子都悔青的,女人!”迭戈撩起燃烧的木棍。木棍在他手中舞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橙红轨迹,但没有一下能碰到绯娜。伊莎贝拉忍不住为她喝彩,紧跟着硬凉的箭簇便抵上她光溜溜的脖颈。“举手投降,否则我杀了她。”柏莱人紧握长弓,嗓音与长影同样沉重。奥维利亚小姐那雏鸟似的希望刚刚展开稚嫩的翅膀,扑扇两下,便被坠落的雪块按回巢里。尼克尔抹去鼻血,咒骂一声,挥拳将伊莎贝拉打倒在地。
“哦?”绯娜挑眉。篝火让她的脸庞一半明丽动人,一半完全埋藏在黑暗里,正如传说中专门食言的脸魔。她一只脚踩在石块上,明亮的半张脸涌上似是而非的笑意。“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认为我会在意她的死活?你手里那个不过是我从北方弄过来的玩具,不巧的是,眼下我可没心情在意她完好与否。”
“在说大话之前,你最好先确认自己有吹牛的余裕。”乌勒讥讽道。绯娜唇边的微笑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图鲁人雪亮的刀锋。它从绯娜的肩膀上方缓缓升起,贴着她优美的颈子,抵住下巴的柔软处。
她现在跟我一样,成了阶下囚,下巴抖得像只蛤蟆。伊莎贝拉半脸肿胀,迷迷糊糊地想,心中竟没产生半分目睹仇敌倒霉的快感。被绯娜打倒的胖子呻吟着爬起来,他摸了摸后脑勺,伸到火光中端详,愤怒地尖叫起来。“打烂我的头,打烂了我的头,臭婊子!”他笨拙地爬起来,刺啦撕开绯娜不合身的亚麻衬衣。笼罩山洞的火光下,她雪白的皮肤被染上病态的蜡黄,伊莎贝拉忍不住为她尖叫。
“山姆,你发过誓。”
控制住绯娜的图鲁人低声警告。胖子握拳,喘起来像条得了肺病的狗。“我发过誓,我发过誓!”他愤怒吼叫,双手扒住绯娜的腰带,将它粗暴扯下。“这玩意儿是金的,我敢发誓。”山姆拎起断裂的皮带,将明晃晃的皮带扣展示给脸皮漆黑的图鲁人。“我要这份儿奖赏,当做对我守誓的褒奖!你说你会带我们离开这儿,过上再也不用流血,不用剥皮的生活。你说图鲁人从不说谎,你猜离那时候已经过去多久了,哈?”山姆捏着皮带后退。他肥胖的身体遮挡视线,伊莎贝拉看不见绯娜身形,只听她愤怒咆哮:“别碰它!那是我姐姐的东西,猪猡!”接着山姆笨猪似的身子再次仰倒。这回他重重跌在篝火旁,握皮带的手摔进熊熊烈火之中。山姆尖叫着跳起来,抱着他燃烧的胳膊拼命拍打。兰妮赶过来,帮他扑灭火焰。
屏障撤去,伊莎贝拉再次看到绯娜。她正从地上爬起来,黑红的血淌过她蜡黄的胸脯,看得伊莎贝拉心惊肉跳。然而绯娜对此毫不关心,她扑向火堆中燃烧的皮带,甚至连背后高举带血短刀的图哈也全没放在心上。
第210章 困兽
如果有什么能够将一头狮子击倒, 那一定是发炎的伤口,溃烂潮湿的血痂, 持续不断的高烧。下巴的刀伤让绯娜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加起来还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朝阳,暴雨,红月,枭声四起的午夜,进进出出的土匪,都被切割成支离破碎的片段,像关于父亲的记忆,像她离去的那一天, 像哥哥, 也像她忠勇的银狮子们。
一定有别的办法,一定可以有别的结局。即便桑夏之战折损近百骑, 我的队伍绵延仍然长达一里, 叛军集中力量,切断了我的中军与前锋的联系不假, 却不可能在眨眼间将他们全部剿灭。那是我的狮子,我的爪牙, 怎么可能被不会骑马的女人撕碎?他们一定在哪里, 集结残部,重整队伍, 擦亮刀剑与盔甲,寻觅复仇的时机——也就是说,成为大家眼中的叛乱者和土匪。
绯娜想笑,发炎破碎的皮肤扯动伤口新生的肉芽,温热的液体溢出来, 搞不清是血是脓。一双绝非来自学士的长茧的手为她抹去血污,绯娜痛苦地闭上眼,她受不了对方视线落在脸上的感觉。我是狮子!她满心愤怒,却无力握掌成拳。我是狮子,狮子不流泪,也不接受怜悯,即便诸神要我们壮志难酬,也得死得像个英雄,就像我的兄长一样。
痛苦随着擦拭的手蔓延。那人手里握有火焰,灼热让绯娜难以从血色的夜晚挣脱出来。不怪他,她心想,他做了他应该做的,像个男子汉一样与怪物搏斗。那山峦一样的巨物燃烧的肩膀看上去比月亮还要红,魔鬼的力量将蠕动的尸兵拼接在一起,它咆哮起来仿如肆虐的风暴,狮卫被它臂膀扫过,蝗虫一样弹起又跌落。她在它的掌中发现了哥哥,它将他挂上高塔,让狮旗穿过他的胸膛。他胸腹弯曲如月,右手仍紧握钢剑。血顺着旗杆,淌过蓝的旗面与白的狮子。百年之后,战狮盔甲再次被染成红色,用君主自己的血。高塔之下,火的手掌疯狂拍打塔身,绯娜听到无数悲泣,来自身后的银狮军团,四散奔逃的贵族与骑士,半死的金狮卫士,死透了的尸兵,总而言之,绝对不可能是她自己。她记得自己手握长剑,红色夺去了她的视野,令她难以呼吸。红的火,红的塔,红的旗帜,红的兄长,一切都是红的,不,它们只是一场噩梦,或许那只是月光的颜色。苏伊斯映出奔流的热血,所以才变得殷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