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的皇子原本必死无疑,但苏伊斯不忍帝国落入篡夺者手中。她委托水神将未来的皇帝托至河岸边,又以神圣的月光照耀他,治疗他心里与身上的病痛。巡夜的女战士艾拉撞见白石上沐浴月光的六世皇帝,立刻因他的俊美与神圣倾心, 将他带回村庄照顾治疗, 此后更作为他的贴身护卫,一路护送他南下, 联合南方诸侯, 与篡位的弟弟争夺狮椅。
后来人们在六世皇帝落水的河岸边建起落湖镇,并在镇中央竖立起以湖畔雄狮为主题的月白方尖碑。时至今日, 石碑虽然健在,基座上的雕刻早已被风雨抹平, 难以辨认。最后登上狮椅, 用宝剑册封月河骑士艾拉的皇帝最后连个脑袋也没能留下,岁月的巨手将他的宝剑折断, 观礼的众人模糊了脸庞,只有骑士燃烧的心,仍旧悬挂左胸。
“骑士的心被雕刻在盔甲外面,象征不惧窥探的永恒忠诚。月河骑士的家徽就是河面上燃烧的红心脏。”绯娜给观摩石像的奥维利亚人解释。“骑士之心。”她傻乎乎地接话,神情恍惚似乎随时会睡过去。不怨她, 被土匪驱赶走了一天一夜,绯娜自己也快要昏厥过去。她已经说不出是哪里难受,只觉浑身浮肿疼痛,像只热锅上的肉虫。光头的呻吟和他腰间的臭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土匪们把马让给他,但无人擅长骑马,以便伤员跑得更快,更快抵达落湖镇,快些送死。
土匪们管镇子的掌控者叫做贝里老爷,绯娜烧得晕头转向,实在想不出鱼肚湖附近有哪家世袭贵族姓贝里。或许他根本连贵族也不是,不过祖上被认命为镇长,或者更加干脆,只是镇子上经历数代,好不容易攒下几亩薄田,拥有两处小码头的土财主。
虫豸们未曾见识狮子的样貌,只把泥坑里的癞蛤蟆拜来拜去,真是荒唐。绯娜嗤笑,她笑得太难看,像是在哭,惹得满手泥污的奥维利亚人把手搭在她额头,冰凉的体温激得她缩紧肩膀,打个激灵。
“你烧得厉害。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弄些燕麦粥。”农民的大衬衫已被奥维利亚人弄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她又顺手擦了把手,教绯娜看了直干呕。“呆在这儿别动,我去去就回来。”她站起来,一边在裤子上蹭干手背,一边走向喧嚣的漫漫黄沙。我倒想动来着,可也得有力气弄断这条破绳子。
土匪将绯娜的手脚用麻绳缚住,捆在方尖碑下锈迹斑斑的黑铁环里。以铁环的位置推断,这地方搞不好是售卖奴隶时所用。方尖碑所在的小广场早被落湖镇民弄成当地市场,各色布棚子由长木杆撑起,沿着长方广场的中轴摆放。广场上另挤了数百人,全是从尸潮中幸免的难民。这群家伙嚎个没完,浑身又是血又是脓,屎尿齐流,把为纪念皇帝而建的方尖碑广场弄得臭不可闻。
他们倒挺放心你。绯娜把腿蜷起来,遥望飞扬的尘土中,伊莎贝拉若隐若现的棕色马尾。你不过在秃头昏迷的时候顺手帮了一把,又在进镇子的时候帮一个断腿的孩子止了血——用的都是标准的学士法子。这下可好,只要我不说穿,没人知道你的奥维利亚身份。你打算利用自如的行动做什么呢?趁机把我抛下,逃回你的奥维利亚做公主,还是把生病的狮子卖给泽娅,交换北方三镇的领土权?想起那条害死兄长的毒蛇,绯娜喉咙痒得要命,只想骂人,但肿痛的咽喉只让她咳得眼冒金星。
“你应该按照吩咐,呆在原地!图哈的心肠太软,要我说,帝国人的保证都不可信。别想趁乱逃走,有我在,就不行!”柏莱女人大步流星,尘埃像她放出的黄色的屁,拖在她屁股后头。她粗鲁地把奥维利亚人掷向绯娜,绯娜无力躲避,只得眼见她那对肥屁股坐进自己怀里。
“我只是想要帮忙。行行好,她需要食物和饮水,跟迭戈一样。相信我,就算迭戈没有事,你们也会需要她的。尸鬼并非我们的族类,从不跟人讲道理。尸潮来袭的时候,我们需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力量,尤其是——安娜这样既懂得打斗,又能指挥作战的人。”
得了,这家伙不仅心安理得假冒帝国人,甚至给本殿下取了一个土得够盖房子的名字。我的名字可是姐姐亲自为我取的,该死的女人!
“迭戈……”猪人只懂得重复这两个字,同伴近在眼前的死亡令她神色黯淡。“应该听图哈的,留在森林里。外面的人……没人打算帮助我们这样的一伙,看看这些受伤的帝国人,他们的秘法师为他们做过什么吗?我们的鲁鲁尔绝不会这样对待族人,图鲁族的巫医也不会!”柏莱人气得发抖,但真正令她颤抖的是恐惧。常年的土匪生活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帝国人看她的眼神当然不会热切,更别提一个由黑皮肤奴隶领导的队伍有多么古怪。
“别瞎猜了,他们只是在忙更要紧的事。父亲常常跟我说,大人物的世界我们不会懂,专心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最重要。”兰妮提着瓦罐绕过方尖碑走过来,绯娜一眼便瞥见滴落罐子的可爱水珠。她干涩的喉咙不自主地吞咽,让她越来越痛,越来越渴。可笑,狮子要为了一罐水肚皮朝天,甩尾巴乞怜?倘若得知过好眼下日子的结果就是和奴隶私奔,你的父亲一定追悔莫及。被绯娜直盯着,兰妮报以微笑。“尼克尔找到一处歇脚的旅馆,我在喷泉那边打了些水……”她递出罐子,绯娜无心再听她下面的说辞,夺过瓦罐用脸堵住罐口,贪婪地吸吮。
病痛蚕食了她的理智,饮饱了水,她才发觉自己的四肢和胃袋同样虚弱。下巴的伤口肿得像条独角仙的幼虫,让她连扭头也做不到。早该料想到的,眼下的光景,哪有正经旅店会给由叛逃奴隶带领的土匪队伍腾出房间?他们被安置在阁楼上,上楼的时候,绯娜发现有人就睡在楼梯底下——一处至少价值二十个铜板的位置。门口的拴马桩上没见到他们的马,那个叫尼克尔的恶棍混在鸡窝一样的大堂里,痛饮淡啤酒,大声谈笑,不干净的手伺机而动。他肯定早跟店主串通好了,整个镇子上,尚且拿得出硬币的家伙都挤在这间旅店里。反正他们是路过的难民,被摸了口袋只能自认倒霉。既然学士没在广场上现身,很难相信受镇长统辖的警备队会出动。哼,出了洛德赛的城墙,这些家伙便会立刻忘记他们领的是威尔普斯的面包。我可不记得谁签署过御令,告诉这些挂在剑柄上的废物一旦出了事,缩在地主的围墙里就好,千万别跳出来捍卫他们的国家。
“我们去了学士住的地方——只远远看了一眼。全是人,缺胳膊缺手的,有个家伙的半边脸被啃得稀烂——”图哈瞥见兰妮提着水罐跟在后面,改口道,“贝里老爷的人也在。佣兵们圈出十几码的空地,在学士的石塔前钉篱笆。铁手戈德在主持局面,记得那家伙吗,从前他的刀差点儿剁下山姆的手指头。”
图哈把阁楼里唯一一张称得上床的家具让给迭戈。光头迭戈的手长在了肚子上,他双目紧闭,不再呻吟,嘴唇和脑袋顶一样白,只有微抖的胡须替他声明活人的身份。图哈蹲在床边,望向迭戈的脸满是忧愁。“镇子上什么都没有,林子里到处都是的草药炒得比奶酪还贵!我要去趟森林,摘些能帮他退烧的药草,他的伤口也得敷上一些。”图哈挺起身子,拈住迭戈的小指,掀开他的手掌查看伤势。大胡子跟被强上的姑娘一样大声尖叫,把铺床的稻草踢得到处都是。胖子山姆连忙按住他。苍白的迭戈很快瘪了下去。他活不成的,没有大学士的帮助,他很快就会陷入昏迷,在睡梦中变成一具冷硬的尸体。绯娜背靠骚臭的木墙滑坐下来,盯着迭戈起伏不停的胸脯想。他的黑胡子沾满唾沫和汗水,跟主人的身体一样,软趴趴地卧在床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