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绯娜低声回应。赤月在她的眉宇间投下浓重的阴影,猫头鹰展开翅膀,犹如飘落的黑色云彩,无声地滑过广场上空,飞向反射出不详红光的白石方尖碑。绯娜打算派出斥候,但除了戈德,其他人看上去都跟那只猫头鹰一样,脱离视线之后便会径直溜进森林里,从此再也见不着。“我领六个人,沿广场右侧接近石塔,你和戈德带其他五个,从我们找灰胡子的后门进去。”绯娜的决定不容质疑,于是伊莎贝拉就这么错过了最后一个劝阻的机会。
我不该任性的,更加不该任由绯娜逞威风。威尔普斯家教养的女孩儿,脾气一旦上来,十匹马都拉不住,在她面前,奥维利亚偷读帝国小说的小姐不过是条乖乖狗。伊莎贝拉万分懊悔,随机又立刻告诫自己,千万别再这么做。这时候丧气,除了增加自己人送命的机会,还能有什么用处?
据戈德所言,
联合部队的长官一个占据了学士的石塔,一个住进贝里老爷的卧室。伊莎贝拉的角弓和绯娜的腰带可能在他们其中一个的手里,而眼下最有可能成功的只有远离庄园,伫立在方尖碑广场后的学士石塔。“我也可以回庄园看看,但庄子里满是穿钢甲的家伙在游荡,佣兵已经变得很扎眼。”戈德没能说完他的提议,运气不好,他可能当场丧命。
不就是一柄弓。伊莎贝拉跟在戈德后头,猫着腰,学习他的样子,将身形隐藏在树木的影子里。结满血痂的天空下,石塔在丛林的拥簇下矗立有如巨剑,忽明忽暗的红色灯光从石塔狭长的石窗中泄露出来,连缀成线,正是血槽中尚未擦去的战斗痕迹,不知那用剑的武士此刻正在哪里,是不是同样身陷囹圄。
一旦她遭遇不幸……那就是我唯一拥有的。伊莎贝拉伸出手指,偷偷蘸去眼角的泪珠,令它们消失在夜风里。“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待殿,陛下的信号。”伊莎贝拉用句废话来掩饰自己。戈德发出清理喉咙般的低沉喉音,算是给她捧了场,其余的佣兵则像他的影子一样沉默。尸潮退去,野兽重归森林,猫头鹰,獾,甚至狼的叫声听起来似乎就在近前。为数七人的小小队伍只是林海中的一粒石子,掀不起风浪,也难以被值夜的瞭望手发现。伊莎贝拉在心底祈祷。
从藏身的树林望过去,石塔正如噩梦中的城堡一般不真切。满月旗苍白瘦长,从石塔的窗口垂下。满月旗下还有旗帜,距离太远,旗面花纹模糊,但那中毒一般的暗绿色揭示了它维瓦尔家族的身份,蓝底的狮子旗挂在皮鞭战斧旗的旁边,瑟缩成一团。窗内油灯大亮,不时有人从灯光前经过,投下巨大黑色的影子。伊莎贝拉伸长脖子,努力看向院墙内。铅灰的影子若隐若现,伊莎贝拉满心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那些不过是石头墙壁反射的灰光,然而巡逻士兵手中的火把将幻想焚烧成灰。
他们有火把,还有狗,脑袋直达男人腰际的帝国獒。守门的卫兵也不止伊莎贝拉想象的两个人。□□兵身边还站了两个武士,都配备长剑和十字弓,巡逻的卫兵一脚跨出门口与他们交谈,几个人全都穿着钢甲,说不定甚至是雕刻纹章的顶级盔甲。
“就凭我们几个,门都进不去。狗会发现我们,十字弓上了膛,一箭一个。”一个佣兵嘟哝。戈德用眼神制止他,伊莎贝拉低声驳斥:“我们从后门接近,就是为了等候正门的同伴引开守卫的注意力。塔里几天前我刚进去过,比较熟悉。只是进去看一眼,守卫实在太多的话,立刻就撤退。”对不起,克莉斯。
她自以为声音已经压得足够低,甚至不保证所有佣兵都能听见,然而居然被门口的獒犬差距。大狗转向石塔前的硬泥路,绷直束缚它的铁链,不断狂吠。狗叫回旋在夜色间,听得人心惊肉跳。伊莎贝拉紧张得直舔嘴唇,戈德沉默退后,他转向身后,不知是为了警戒身后的敌情,还是确保他的佣兵伙计没有临阵脱逃。钉了铁掌的马蹄发出隆隆的声响,它喘起来像一头怪兽,掀起滚滚尘埃,践踏暗夜而来。
第245章 荣宠(三)
“瞧呀, 撤退的信号。”戈德笨重的身子在草丛里挪动,戴了铁手套的手戳了戳伊莎贝拉胳膊。伊莎贝拉本要反驳他, 尖锐的口哨声和女人的□□令她登时僵住。我记得那个声音,不,不要,是我听错了。伊莎贝拉回望佣兵,她多么希望他们神色如常,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然而事与愿违。戈德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拱起来,他身后肤色苍白的男人紧张地缩起肩膀,手放在剑柄上。
“低头!”戈德伸出黑铁手掌, 不由分说将伊莎贝拉按倒。她扑进草丛里, 蕨类卷曲的叶梢戳疼她的眼角。她闭起一只眼,挤出一滴热泪, 急促的马蹄, 马灯显眼的黄光,马背上骑士钢甲与剑鞘撞击的声音同时奔驰而过, 扬起的尘土扑入众人藏身的草丛里,让伊莎贝拉好想打喷嚏。院墙的另一边, 獒犬狂吠, 持火把的巡逻队迎出来,为首的居然是个百夫长。她背墙而立, 红色的披风喝饱了血,懒洋洋地垂在身后,随夜风轻摆。
“你想得太多,几个不成器的下等人罢了。”说话的男人翻下马背,落地的声音活像往地上扔了一百斤生铁。“放我起来!”伊莎贝拉抗议, 戈德摁住她的手仍然不肯松懈。伊莎贝拉顶开戈德的铁手套,将头探出草丛,骑兵队尘埃组成的长尾渐渐垂下,骑兵队长绕到战马后面,拽起马后的绳索,一个宽大的影子歪斜着要站起来,终于身不由己,半跪下去。火把和马灯在她身前汇合成辉煌的光团,让她的背影黑得像是一个影子,一个虚无的,不会痛,也不会叫喊的影子。
乌勒落进帝国人手里了,而兰妮也在。她双手被缚,像袋豆子,被骑兵从肩头卸下。可怜的孕母不知是受惊过度,开不了口,还是伤到了哪里,沉默地矗立原地。火把的光亮在她肩头闪烁不休,让她看起来不停颤抖。
见鬼,我得去帮她们!伊莎贝拉摸向背后,角弓不在那里,只有戈德冰冷的铁手套。她弓起背要爬起来,戈德再次用力,不让她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