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主,为了打动卖家反悔,必须得出更高的价码。”绯娜的冷笑让伊莎贝拉不安。商人喜欢铤而走险,因贪婪而愚蠢,完全忘了与自己做交易的不是绵羊而是狮子。况且,她比她表现出来的还要记仇,想想倒霉的威廉,他做了可恶的事,然而也不该遭受那样的折磨。噢不,除了我,梅伊,还有少数几名经历过考验的狮卫,没人知道地牢的倒霉鬼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必须经受酷刑折磨。现在我知道了,她为什么严令我保密。新的领悟加深了伊莎贝拉的危机感,蠢货金牙浑然不觉,他擅长脖子,弓起背,咧开嘴,挂出商人的招牌笑容,被那无害的微笑掩盖的,则是乌黑的心肠。
“泽娅的筹码其实再清楚不过,陛下,而您手中的,远胜过她。封地和赏赐对艾切特没有特殊的意义,对于父亲来说,只有爵位是份顶不错的赏赐,从今往后,在每年的品鉴会上,没人再敢拿打发乡间小贵族的姿态对待艾切特,但要想完全挺起腰板来,光是爵位还不够。您知道,小人祖上经商起家,在移居南方以前,没有半分值得称道的事迹。”说起家族微末的出身,葛利言辞流利,显得毫不介怀。绯娜揶揄道:“没有事迹?普通的农民吧,要不就是猎人,渔夫,山贼,血管里没有半滴高贵的血液。”
葛利点点头,活像听不懂绯娜鄙夷的话似的,续道:“正如您所言,一直以来,家族都无法完成与高贵血统的融合。家父如今肩负着整个艾切特家族的荣誉,而我的母亲则是父亲的发妻,虽然出身平常,然而不论容貌,秉性,操持内务,打理生意方面,都令父亲满意。父亲的子女全都是她的孩子,他也公开表示过,无意另娶。”葛利忽然顿住,急切地咽下一大口口水,看他颦起的眉头,伊莎贝拉怀疑他在兴奋之中咬到了舌头。“他的孩子们,却不一样。艾切特最为渴望的,是高贵的血统,最令我,我们,称心的,是一位真正的公主。泽娅想要继续做她的太后,就不能再次结亲,而陛下——我是说,泽娅的女儿,您的侄女,我尊敬的陛下——实在太过年幼。”
葛利说完,傻愣在原地,像只笑嘻嘻的木偶,随后伊莎贝拉发现,僵硬的其实是自己。葛利在打量她,明目张胆的,眼睛里绽放出红宝石的光芒。弗雷德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浑浊的老眼慢悠悠瞥了过来。两位学士对葛利的提议毫不担心,他们当然不关心了,又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被视财如命的卑鄙小人看上,要被当作货物售卖出去!不对,绯娜又不是我的父亲,凭什么为我做主!况且,她还打算派我说服父亲,与黑岩堡结成同盟呢!伊莎贝拉猛地望向绯娜,皇帝也在沉思,她看上去很犹豫,眉头皱紧,不知在忍耐什么。长桌尽头,艾尔莎终于无法再等,倏然跃起,一口咬住信天翁的脖子,将猎物夺了回去,惹得莫迪默大学士大声惊呼。伊莎贝拉抚摸脖颈,被钳制的痛苦令她喉头哽塞,活像被狮子带刺的舌头卷过。
第273章 黑色的风暴(三)
“对不起, 我真是没用,这时候还给你们添麻烦。”伊莎贝拉支起胳膊, 把脸埋入双掌中,羞愧和忧愁令她只想叹息,她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就连自己,也开始嫌弃起来。
“没关系的,图哈不让我一个人出门,你在这里,正好陪我解闷。”兰妮坐在伊莎贝拉旁边的凳子上,柔声给她安慰。图哈点头赞同, 将斟满啤酒的木杯放在伊莎贝拉面前。“你是我们最可靠的朋友, 朋友的事,说什么麻烦。只要你愿意, 随时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当成自己家?那我恐怕会更加苦恼了。在我家里, 女人得听命于父亲,兄弟, 儿子,偏偏不能听她自己的。到那时, 我要苦恼的就不是如何回绝婚约, 而是怎样从婚礼上逃跑了。
“谢谢。”伊莎贝拉苦笑着抬起脸,接过啤酒杯啜饮。啤酒花的苦味顿时捏皱她的脸, 把图哈逗得嘿嘿笑。“藏起来的忧愁会在心里生根,最后变成疾病。在我的部落,每逢春天雨季,巫医就支起大锅,将族人带回来的猎物和笑菇炖在一起。那些心中忧愁的人喝了笑菇汤, 总会大哭,没人会取笑他们。”他在伊莎贝拉旁边落座,三个人围着男主人亲手打造的方木桌,桌子中央是盛啤酒的陶罐。干活的时间早已结束,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不甘心的秋虫躲在杂草里,扯着嗓子叫唤,赤脚的孩子喧闹着一窝蜂地从门口狭窄的巷道内跑过,邻居家的鸡拍打翅膀打鸣,空气里炊烟的味道尚未散尽,吃过晚饭的邻居端着啤酒,半秃的脑门在门口的石窗旁若隐若现,伊莎贝拉的战马刨着蹄子,对贸然接近的陌生人表达不满。这是图哈的家,跳蚤沟的人都知道,图哈是面见过皇帝的人,受皇帝庇护。
邻居们没有一个不想从他手里获取好处的,那些已经捞到油水的,在他身边徘徊,暗自期许更多。伊莎贝拉一开始十分过意不去,在护送绯娜返回封地这件事上,图哈和她做的事差不多,到头来,他俩一个住进了狮堡,一个却被丢到跳蚤沟里。但眼下的状况似乎已经足够令图哈满足。“自打我踏上帝国的土地,只有当初为奴时,身边才有这么多族人。其实,我知道大陆人搞不清楚这些,我们这些个看起来差不多的图鲁人全都来自不同的部族,倘若不是在帝国境内,一定会因为几棵无花果树,几头猪或一个死过两任丈夫的女人打得头破血流。但现在,异族的身份让我们团结在一起。大家相互帮衬,又除掉了项圈,眼下的日子比我过去的都强得多了。兰妮总是说无论哪里,她都愿意跟我去。她究竟是个帝国人,有些事情不会懂得,南方的丛林会要了她的性命,我不能拿她的生命冒险。”
如果我爱的人能够日夜陪伴在我身边,身体康健,又如此替我考虑,即便是跳蚤沟,我也呆得下去。伊莎贝拉望向兰妮,满心羡慕。兰妮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回以温和的微笑。眼下她已近临盆,腹部高高隆起,小腿肿得发亮,面色难掩疲惫,但在精神上,她比我富足得多。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克莉斯,伊莎贝拉忍不住连声叹息。
“会没事的。”兰妮抚摸伊莎贝拉膝盖,以示安抚。伊莎贝拉哑然失笑:“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勇敢,正直,受人爱戴,还是个美人,”兰妮羞涩一笑,“就算是神明,也会为你动容。皇帝会保护你的,放心好了。”
皇帝?得了吧。伊莎贝拉苦笑。“我真羡慕你们,你们真心相爱,能够厮守,身边的朋友也更单纯。”胖山姆带来的烦恼至多不过是偷拿邻居两块腌肉。虽然胆小如鼠,又别无用处,但他至少能跟在图哈后面,参与营救兰妮。那么你呢?来自黑岩堡的伊莎贝拉,谁会站在你一边,全心全意为你着想呢?
伊莎贝拉又叹出一口气。
“我听到一些消息,可能对你有帮助。”图哈啜了一口啤酒,海一样的蓝眼睛里蕴藏真诚的光芒。“最近城里的活儿多了起来,狮巢城的老爷们忽然间格外慷慨,连图鲁人也雇下来。当然,付的工钱比给帝国人的少,但走出狮巢城,也难找到更好的工作,况且地里的麦子能收的都已经收得差不多。族人们乐得能在城里工作,我打听过,大家领到的活计差不多,都是重活:给铁匠运煤,替老爷们装卸成捆的羊毛。运气好的几家得到了铁矿山和煤窑的活计,据回来休息的人说,铁匠的大炉子日夜不停,烧掉的煤能把狮巢城的一双城墙都炼成钢。”
“战争近在眼前,绯娜勒令麾下的大人们加紧准备。”伊莎贝拉肯定图哈的判断,脑内描摹黑岩堡的情形。铁匠师傅的熔炉必然一样烧得通红,仆妇们把链甲装进盛满砂子的橡木桶里,翻滚木桶加以打磨。拥护父亲的领主和骑士们将带领军队,从自己的封地赶来,守望城内外将住满陌生人,所有的摊贩,壮丁,以及想要赶在战争打响之前捞一把银币的家伙——甚至包括小偷——都会忙得不可开交。上面所有的这些,泽曼学士都未曾提及。他只说了阿尔伯特伯爵和他带来的军队的事,这就是有力的证据,而我居然一点儿都没想到,光顾着担心。在绯娜面前——最重要的是,在御前会议上——净说着荣誉啊,感情啊之类没用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