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干什么,疯了吗!”混乱之中,内室的门似乎是无声打开的。雷蒙坐在樱桃木大桌子后面,戴着他的皮手套。桌子前面的两个图鲁人,一老一幼,以同样别扭的姿态坐在帝国式的扶手椅上。他们两个人同时转向门口,贝壳连缀而成的雪白项链在他们深色皮肤的衬托下相当显眼。“神鸡死了。”其中一个会大陆语的喃喃自语,他旁边的那个头顶插毛的眉毛皱作一团,脸快要垮到地板上。
雷蒙的书桌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光菠萝就有五六个,桌子的两角还有另外两堆形状和颜色奇怪的果子。一种看上去是橙色的巨大海参,另外一样完全就是副屁股的模样,不像能吃的玩意儿。各种奇瓜异果当中,摆了一根腿骨,距离太远,看不清是什么动物的。野蛮人在骨头上捆了布料,又用花花绿绿的颜料将骨头涂抹。
“看呐,雷蒙大人跟野蛮人的秘密交易,你们的总司令就要被几颗屁股果子收买了!”艾莉西娅笑话道。雷蒙顷刻间被她的玩笑话激怒,就跟小时候一样。他握起拳头,捶向桌面,皮手套发出的声音跟主人的面色同样阴沉。
“给我滚出去!”雷蒙嗓音低沉,极为恼怒。那两位图鲁族的使者跟他小弟似的,做出驱赶的手势,艾莉西娅敢打赌,他们吆喝村子里养的猪,也是这副模样。黄胡子还在跟图鲁人扭打,两个人在地板上滚作一团,其余三名火鸦队员则调转方向,朝艾莉西娅逼近。艾莉西娅瞅了一眼他们手上明晃晃的钢剑,吐了下舌头,举手投降,将绿尾巴鸡顺手丢在地上。公鸡蹬了几下腿,伸长脖子,“咯”地一声一命呜呼了。艾莉西娅踢了死鸡一脚,笑道:“看来图鲁人的神明,不打算保佑我们的总司令大人啰。”
迎面而来的火鸦队员呼地挥出一拳,艾莉西娅大声惊呼,矮身躲过,另外两个人绕过地板上纠缠不休的图鲁帝国麻花,靠拢过来。更远的地方,雷蒙按住书桌站起来。“把她给我赶出去,立刻!你们手上的家伙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以后也不用干了!”燃鹰在他背后,展开的双翼仿佛是他燃烧的翅膀。
他大声嚷嚷。真该让老头子瞧瞧他心爱的儿子如今的样子。“你身上燃鹰该有的样子呢!”不知道老头会不会这么吼他。艾莉西娅揉揉鼻子,反正艾莉西娅被吼过,而且次数不少。火鸦们遵从命令扑上来,但房间太小,人多反而施展不开。艾莉西娅左闪右躲,影子一样闪过他们身边。“既然总司令大人下了命令,艾莉西娅只好告辞了。”她嘻嘻笑着,往门边跑去。
火鸦们追了出来。艾莉西娅脚步飞快,边跑边嚷:“来呀,都来呀,让你们的总司令一个人对付七个图鲁人!等那使者掐住司令大人的脖子,让他下了冥河,你们猜猜看,谁会接过他肩膀上的鹰旗,指挥你们这帮蠢驴?”
艾莉西娅的计谋取得成效。如她料想的那般,身后的脚步声很快稀疏下来。男人的吼声在石塔内回荡,脚步声却原来越远。没人关心总司令大人的妹妹去了哪里,反正只要她不在司令面前,惹他生气就行。很久很久以前,服侍雷蒙的扈从们就是这么干的了。
艾莉西娅轻车熟路地溜出石塔,在底层的长廊里转过一圈,从另一边摸了上去。楼梯间的石窗没有安装窗户,她爬上窗台,踏出去的第一步因为雨水而打滑。艾莉西娅吓得大骂,双手抱住石头窗框,脸紧贴在上面。熬过倒霉的第一步,之后的路程顺利了许多。
艾莉西娅的头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她的手和脚仍然记得,那些光秃秃的,本来打算安置石像鬼的底座;生满苔藓的石壁被士兵倾倒的污水染得发黄;石窗粗糙的缺角是上次潜入主堡,失手掰断的。最后她又来到差点害她香消玉殒的窗台下,断裂的窗台支架无人发现,依然如故。艾莉西娅挺身翻了上去。渐大的雨声掩盖她落地的声音,椅子和酒桶当然不在。太阳照耀的时候,雷蒙必须小心翼翼,把醉醺醺的小雷蒙藏进裤头里掖好,否则的话,要让别人误以为他跟私生的艾莉西娅一样,可怎么得了。
艾莉西娅摸到阳台的墙脚蹲
伏下来,潜入蓝宫的那一次,绯娜就是在同样的位置伏击她的。笨蛋,现在跟那时候根本不一样!雷蒙的小阳台跟摄政亲王殿下的比起来,只是乡下的土厕所,也缺乏用来装饰,适合躲藏的茂盛盆栽。艾莉西娅靠向墙壁,雨水,汗水,泥水早将她的后背弄得一塌糊涂。她失去了丝绸衬衣,亚麻布粗糙的触感无时不刻不在提醒她身在何处。
等到天黑就成。艾莉西娅抱起手臂。砖墙又湿又硬,窗帘被雷蒙拉了起来。门窗紧闭着,而雨声太大,让人听不清里面的动静。他一定会来的。艾莉西娅低声叹息。她的身前,只有连绵不尽的灰色雨水,丛林像块大面包,灰黑发霉,艾莉西娅咽了口口水,嗓子干得发疼。她这才意识到,得知雷蒙的密谋之后,自己既没有饮水,也没有吃东西。
“蠢透了。”艾莉西娅咒骂自己,她伸直左腿,酸痛的脚底让她好想□□。你甘冒大险,跑来跑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做雷蒙的红乌鸦不好吗?他不是答应会在老头子跟前为你说话?实在不行,留在黄金角当个佣兵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们雇佣武士时,从不过问他们是否私生。笨蛋!艾莉西娅握住满是雨水的拳头,觉得自己是个头上插满鸵鸟羽毛的傻瓜。
你为她拒绝了所有人。那些对你笑,用她们的葡萄酒和海鲜盛宴招待你的人。可是她呢?她失去过什么吗?你怎么能够确定,眼下你做的这档子事,会跟赢下步战冠军不一样呢?你不能!艾莉西娅收紧胳膊,把手插进腋下。她不是因为寒冷才怎么做的,当然不是。离开洛德赛以来,她瘦了很多。减下去的体重让她皮肤下肌肉的硬块更加明显。她忍不住摸向前胸,绯娜的咬伤如今还有一道浅色的疤痕,她不知道何时就会失去它,沐浴时总要去抚摸,过后又担心这样做会让它消失得更快。
打从一开始,艾莉西娅就什么也握不住:那睡了别人就撂下挑子,一个人去爽的老妈;不仅脸上的眼睛瞎了,心也瞎了的老爹;明明冠以同一个姓氏,却形同陌路的兄弟;应征入伍,建功立业的机会;最后就连已经到手的步战冠军也能变得毫无意义。好东西就是不肯留在艾莉西娅身边,总害她白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