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儿要比她大上好几岁,比其他乞儿略干净的脸上有一双黑黝黝透着凶狠的眼睛,眼角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他瞪了她一眼,挥了挥拳头:“滚!别跟着我们!”
江陵朦朦胧胧地想起她跟随爹爹出去时,坐着轿子,轿帘时常被淘气的她掀开来看,阿爹从不阻止,他笑吟吟地看着她惊奇地说:“阿爹阿爹,小乞丐在打架!”阿爹看一眼,告诉她:“小乞儿讨吃食不易,有的讨不着,饿狠了,就到讨到的人那里抢来吃,被抢的人肚子也饿,当然就不肯。”他叫停轿子,吩咐跟轿子的管家买点馒头分给他们。
江陵便扒在轿帘缝里看着小乞儿欢快地从管家手里拿了馒头飞奔而走,一边跑一边啃。
江陵心想,他们定是怕她抢他们的吃食罢。她默默地爬起来,离得远远地往热闹处走。
其实她也走不快,饿了这么久,脚都是软的,一脚拖着一脚。江陵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的苦头,可是那三天她已经哭得足够,现在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而且,一次一次地哭完了,面前还是一样的火光满天,自己还是一样的流离失所,并不像自己所希望的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哭完了睁开眼,还是在温暖的家里,有阿爹阿娘笑吟吟地看着她。
好像走了很长很长时间,江陵才走到市集中心。
这是城里南门边的市集,整条街专门售卖小吃点心,这时节正是热闹时分,江陵麻木地走着,鼻子里却闻到一股又一股的各种食物香气,被饥饿刺激得分外灵敏的脑子一一分辨出:这是南门刘的包子,包子皮又白又软暄,里面的馅是肉加笋粒还有葱,十分鲜香;那是张家的馄饨,皮薄得跟纸一样,能看见红红的肉;吴家的猪肠米,用猪肠灌了调好料的糯米,卤熟,咬一口又糯又香;方家的发糕出笼了,切成一块一块地在卖,又软又甜的发糕;还有祝家的麻饼,里面是芝麻末饴糖猪油,熬得香透了,一口咬去,又甜蜜又香浓……
江陵的父亲性子随意,从不拘着爱女,常带了她来逛市集,爱吃什么便买什么,小小江陵对这市集吃食可谓熟悉之至。
她站在南门刘的店门边,望着热腾腾的包子屉出了一会儿神,慢慢地向市集尾走去,那里也有一个包子铺,阿爹说,那边的包子其实更好吃,只是老板太凶恶,大家不敢去买,阿爹这么说的时候眼睛笑得弯弯地,小小声说:“陵儿能不能帮阿爹买几只来?”
那个老板长得很高大,满脸的胡子留得半茬子长,眼睛也很大,板着脸,江陵记得阿爹常说的话:买卖买卖,你卖我买,你买我卖,大家各自平等,只是银钱交割,没甚高低。就想,你卖我买,我作甚要怕你?仰起头看他,毫无惧色,大声说:“我要买十个包子!”
那老板低头看她,江陵为表示不害怕,叉着小腰虎着小脸又仰了仰头,结果仰得太过,头上的小帽子掉落地,小头花也被帽子扯落了去,她觉得头上一凉,赶紧用手去捂脑袋,一摸摸到头发,赶紧又打个转身,弯腰捡起帽子和头花,转个圈又面对着老板,却见老板脸上全是忍俊不禁的笑。
江陵觉得他的眼神很是温柔。
她拿了包子跑回去,叽叽咯咯地跟阿爹说:“他一点也不凶呢,他看着我,就像管家李伯伯一样的,我一点也不害怕。”
阿爹看着她,眼里全是笑意和赞许。
江陵站在包子铺边上,咬了很久的唇,肚子好饿好饿,她看着街上好些乞儿伸着手绕着那些店铺老板帮工还有客人阿爷阿嬷阿哥阿姐地叫,就总会有点吃的落在他们手上,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伸不出手问他要个包子呢?
她的口袋里有银子,可是她现在是乞儿,她不能拿出银子来,小小的江陵心中满是惊惧,那三天曾经见过的黑衣人如鬼魅一般在眼前闪来闪去,她只知道她绝不能从口袋里拿出银子来。阿爹以前让她帮他去买吃食时递给她的都是铜钱,他说,平民百姓一人一年的吃穿只需一两半银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