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展鹏点了点头,道:“是。待阿爹身体略好些,阿哥就会回书院去,他过几个月便要参加秋闱,功课上不能懈怠。”
林老太爷怔怔地看着他,心中已是恍然,一时之间又是欣慰又是难过,他的儿孙啊,好的孩子如此之好,不成器的孩子那般的不成器,他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再开口,他抬手指了指孙儿,摇摇头,想了想,毅然道:“你阿哥要参加秋闱了,你落后你阿哥好些年,就也更应该好好读书去。等你阿爹身体好些,你和你阿哥一起回书院去,明年你也该下场考童子试去了,你比你阿哥小三年,可是算起来要比你阿哥少读六年书,可得好好抓紧,阿爷指望你啊,六年后也能去考秋闱。”
林展鹏怔怔地望着林老太爷,林老太爷抽动嘴角露出一个笑:“你今日来这里,阿爷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阿爷也知道,我们鹏儿最爱读书进学,书院师长也说鹏儿天资不比云儿差,进学是对的。是阿爷没教好子孙,生生耽误了你这么些年。你放心,阿爷今年五十有三,至少还能再撑六七年呢。”
他走过去,轻轻摩挲着孙子的头顶,慈爱地说:“那乡间资财不丰的人家尚能举家供养家中读书郎,我林家家财万贯,难道还不能让子孙做自己喜爱做的事情吗?读书进学,改换门庭,这般出息的事情,阿爷和阿爷的阿爷,做梦都想着呢,好不容易出了你和你阿哥这两个读书种子,睡着了都要笑醒了来,还能为这副家产捆住了手脚强迫了子孙?我鹏儿尽管放心回去读书,没了你阿爹,还有阿爷在前头掌着家呢。”
林展鹏心中万般言语都被祖父堵在了喉头,他强忍着,忍了半晌,方没有落下泪来,他摇摇头,语声中已微微带着哽咽:“阿爷年过半百还要为家中奔泊,孙儿心中不忍,再则说,本来我也是跟着阿爹行商的,是阿爹疼惜我,才让我转了去进学,如今……”
林老太爷打断他:“那是你阿爷和阿爹糊涂!当年就不应该让你进商道!你放心,回头阿爷去族中找个心性好的孩子教养起来,若实在不济,咱们家弃了商,置地买铺子,做个富家翁也罢,人家过得,咱家怎么就过不得!再说,世事难料,说不准你阿爹吉人天相好转起来也未为可知。可是你若是断了进学,那可是折了我林家一个麒麟儿!那可是你的一辈子!你可别叫你阿爷阿爹悔断了肠去。”
林展鹏心中其实非常清楚,林老太爷说的都是不可行的,找族中孩子继承家产相当于痴人说梦,族里哪里来的刚刚好的孩子能用?至于置地买铺子,衢州府着实不大,又地处盆地,周边到处是山地,能置的良田这些年早已瓜分殆尽,若是去杭嘉湖或江西别地,他人的地界,到时怎么被吞得干干净净都不知道。
林家自商起家,百年以来若能改道早已经改了。
自此守着银钱过日子?任谁都不比林家更知道,读书进学、为官作宰需要多少银子开道!何况……真能守得住吗?阿爹一年半前劝自己去进学时说,用上十来年时间,他会慢慢想出办法,总能支撑。可是如今,没有这十来年时间了。
他一夜未睡,前前后后俱已经想得清清楚楚,如果多年前父亲和祖父一早把三叔的孩子接到身边来教养,也许事情就大为改观,并不是非他不可。只是一念在先,他们便没有想到事情会有变故,又或者他们也是忌讳首鼠两端惹出祸事吧?
只有他了。名正言顺,学过用过练过,只失于稚嫩,正好跟着祖父再历练几年。
至于进学,他这一年半,在书院得以心无旁鹜纵情尽性地沉浸其中,并得师长们倾心教导,心胸眼界俱都开阔许多,实是开心愉悦。也许他就只有这一年半的缘分,那么他,也是感激无比的。
他抬眼看望祖父,欲言又止,祖父知道吗?林家如今身处困境,退,是退不得的。祖父已经年迈,那些人、那些事,需要年轻力壮的人去应对。
可是林老太爷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他既不忍强伤祖父的心意,便暂时离开了,回到了父母的房间里。
父亲已经醒来,刘大夫正在给他扎针,他疼得满头大汗,却一动也不能动,连控制不住的抽搐都被强行绑住了变得十分轻微。大夫昨日便说了,每天需扎针三次,疏通经络。
林展鹏和早已到来的林展云默默地站在一侧,看着大夫施针。陈氏拿着帕子轻柔地给丈夫擦汗,她似是已经不大习惯温柔,做起来颇为生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