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席台上做靠边的位置,雷任军转过头,冲着下面的赵翠花笑了笑:“不碍事,孩子想摸就让他摸摸吧。”
雷任军是发展砖厂的厂长,这次表彰大会的活动款都是由发展砖厂出资的。
原本乡长要把主|席台正中的座位让给他,可雷任军一再推辞,这才给他安排了最靠边的位置。
雷任军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貌,笑起来却有几分慈祥,尤其是跟身边的人说话时,一点都没有厂长的架子。
正说着,雷任军就从花盆里抽出一支,交到了杨龙龙的手里,“给,拿去玩吧。”
杨龙龙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礼貌地向他鞠了一躬:“谢谢伯伯!”
表彰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雷任军几次三番地看着远安村旁边的那两排空位,又过了五分钟,才看到厂里的工人们风风火火地赶来。
“袁叔?!”
厂里的工人一眼就认出了坐在第一排的袁建国。
袁建国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们,第一眼竟然没有认出穿着蓝色工装的雷鸣和刚子。
上次见他们还是两个月前,当时他们穿着自己的衣裳,回想起他们手拿啤酒瓶痞里痞气的样子,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袁建国缓缓站起身:“雷鸣?!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几个月不见,他们瘦了不少,尤其是刚子,记得他晕倒的那天还肥头大耳的,两个月的功夫竟然瘦了好几圈。
“这几个月我们表现不错,就来接受表彰了。”雷鸣“嘿嘿”地笑着,抬手挠了挠头。
雷任军?雷鸣?发展砖厂?
结合记忆里的片段,袁建国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雷鸣是雷厂长的儿子,发展砖厂又出资了不少钱……雷鸣在这里出现,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许久没见,程功也跟他们寒暄了几句:“最近怎么样?怎么瘦了这么多?”
“忙着生产嘛,累得多了,身上的肉就掉了。”
自从那天离开宿舍楼后,雷鸣他们几个就跟开了窍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生产之中。
没日没夜的工作不仅提高了他们所在车间的生产效率,还超额完成了今年的指标。
正是因为他表现出色,这两个月的表现超过了他之前一年的表现,这才有了来参加表彰大会的机会。
雷鸣一边说,目光一边偷偷地在人群中打转,找了一圈,也没看到袁奕的影子。
“叔,袁奕呢?她今天没来吗?”雷鸣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袁建国朝后台的方向指了一下,“她今天有唱歌的节目,这会应该正在后台准备吧。”
听到袁奕也来了,雷鸣悬着的心这才放在了肚子里。
“臭小子,当真看不到你爹是不是?”
雷任军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冷冰冰的,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不见。
雷鸣赔着笑脸,赶忙走了过来。眼睛虽然在这儿,心却飞到了别的地方:“错了错了,爸,我呆会还有节目呢,得先去后台准备了。”
他和兄弟们没啥拿得出手的才艺,就一起出了个军|体拳的节目。
强身健体,勉强算拿得出手。
雷任军:“坐下,你们那节目那么靠后,急着去后台干嘛?先坐那,等快到你们了再说。”
老爷子都发话了,雷鸣自然要乖乖听话才是。
雷鸣找了个地方刚坐下,屁股上就像长了痱子一样扭个不停,没两分钟的功夫就又站了起来:“我先去上个大号,要是轮到袁奕了记得来叫我。”
听说远安村的村民要来,又听说袁奕可能在里面,雷鸣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准备。
上次因为临时加班,袁部长给袁奕办的庆功宴他没赶上,只好今天来得早点向她表达自己的祝贺。
既然她先去后台准备了,那等她上台时,自己一定要当第一个鼓掌的人!
刚子点点头,“行,你去吧。”
看着雷鸣离开的背影,雷任军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在琢磨着一件事。
上次儿子说要高考,结果考试当天竟然跑回到工厂上班了,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干啥活儿都冲在第一个,嘴里也喊着“生产第一,不给组织拖后腿”的口号。
为此,他还找他的那些兄弟特意打听了一番,只说雷鸣是被一个女生给教训了一顿,这才奋发图强,势要让那个女生对自己刮目相看。
听说那个女生就是远安村的,嘶……叫啥来着?
“镇平乡一九七八年优秀职工及个人表彰大会正式开始!”
随着乡长的一句开场,等待了一年的表彰大会正式开始。
和往年一样,乡长首先是对今年乡里的发展情况进行了总结,同时又展望了美好的未来,最后才对今年先进的集体以及个人进行了表扬与奖励。
当然,每年最精彩的部分自然是节目的展示,为了取得乡长和各位厂长的青睐,上台表演的职工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地在他们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接下来,将由远安村的孩子们为我们带来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桨》!”
话音刚落,雷任军就听到了耳边那一阵热烈的掌声。
看来,雷鸣口中的那个女生就在其中。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1]
台上,孩子们唱得认真,每个人的小脸都涂了一抹红,看着十分喜庆。
站在中间的那个穿着红棉袄的女生,长得清丽可人,黄鹂鸟一般的嗓音婉转又动听。
她胸前补了一块红色的补丁,几种颜色的线在上面来回穿梭织成了一朵花,看着倒也新鲜。
台下不少男同志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好几个人的眼珠子都恨不得从眼眶里飞出来。
而她身旁的那个女生,长相也不差,反而还多出了一些书香气息。她穿着一身墨蓝色的棉袄,如同傲立在寒风中的梅花般高洁。
“这位可是袁改明袁部长的孙女呢。”乡长指着台上领唱的袁奕说道。
旁边那人一脸惊讶:“是吗?!”
对对对,就是叫袁奕!
雷任军偷偷看向儿子的方向,坐在第一排的他眼里似乎只容得下袁奕一人。
“这次咱们省的理科高考状元就是她,考得分可高哩。”
“可不嘛,她的庆功宴我还去了。”
“袁家真是人才辈出啊,袁部长的儿子是文科状元,孙女是理科状元,谁家能比得上?”
雷任军没参与他们的话题,倒是把他们的话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每个人都对她赞不绝口,优秀的先进事迹每个人口中说出来的都不一样。
袁奕这孩子是真的优秀,建蓄水池、帮助枝阳村迁村还考了高考状元,随便拎出来一件,都比别人家的姑娘优秀得多。
难怪自家的儿子要发愤图强了,碰到这样的姑娘,是该自惭形秽。
“雷厂长,听说小雷和袁奕是一起参加的高考,考得怎么样?”旁边的乡长试探地问道。
雷任军很少在外面提起自己的儿子,毕竟之前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提他?岂不是丢了自己的人?
乡长不知道这事儿,所以雷任军也没说什么,只是随口敷衍道:“考得一般,比不上袁部长的孙女那么好。”
看向旁边雷鸣的方向,二十多的大小伙子穿着一身蓝色的工装,显得精神头十足,尤其是那一张俊朗的脸,简直继承了雷任军优良的基因。
他也正看着台上的袁奕,都是过来人,自然能看得出他目光中的那些许爱慕。
“雷厂长,小雷谈朋友了吗?”乡长挑了下眉,小声道。
雷任军愣了一下,“没,没有吧?”
乡长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把他的想法给暴露了,凑得更近了些,“那您还不给他撮合撮合?您看,这袁奕要家世有家世、要文化有文化,和雷鸣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乡长越说越来劲,架势堪比专门说媒的介绍人,“要是雷鸣能和她成,那可是好事一桩啊!”
袁奕?
被乡长这么一说,雷任军心里也萌生了给儿子说对象的念头。
雷鸣今年可就二十四了,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雷鸣都已经三四岁了。
他现在还没结婚成家,要说是有点晚。
仔细想想,要不是雷鸣的那些兄弟说,雷鸣是受了袁奕的刺激才会发奋图强,说不定现在他还吊儿郎当的成天混日子呢。
雷任军:“这……”
“我可听说了,城里不少人都想给袁奕说媒呢。”旁边的书记也说道。
乡长:“毕竟是状元呢,未来还是大学生,这么好的闺女,谁不想娶回家?”
目光重新回到台上,雷任军看袁奕的目光也有了些许的变化:如果袁奕能和雷鸣……
后台,刚刚结束表演的袁奕和雷鸣碰了个正着。
看着精神抖擞的雷鸣,袁奕的瞳孔中闪过了些许的惊讶。
许久不见,他像是换了个人,完全没了第一次见他时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好久不见。”
再次相见,雷鸣显得有些紧张。
那天袁奕离开医院后,雷鸣的脑海里反复地出现袁奕看自己时,那种厌恶、嫌弃的表情。
面对袁奕的嫌弃,他并没有选择无视,而是将她所说的那一句话当成了他前进的动力。
不知怎地,他就是想要改变自己在她心里的印象,希望在她眼里,自己不是那么的不堪。
袁奕淡淡地点了下头:“嗯,你好。”
“我们生产车间被评为先进车间了,而且还超过了今年的年度计划。”
不等袁奕开口,雷鸣就急着说着这几个月以来自己的进步,如同一只急着竖起羽毛的孔雀。
听到他的进步,袁奕笑得平淡。
对于之前他混吃等死的生活态度来说,是进步了很多,只是……这些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那恭喜你啊,”袁奕应付地回了一句话,便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了后台,“希望你以后也会有进步,加油。”
不过是一句不掺杂任何情绪的话,但在雷鸣看来却像是受了莫大的鼓励一样。
看着袁奕离开的背影,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意。
——
表彰大会结束后,远安村不仅领到了钱,还额外收到了两袋面粉和一袋大米。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在庆祝今天表演的顺利,一遍遍地摸着装着米面的麻袋,孩子们笑得比今日的太阳还要暖。
“这面得有五十斤吧?乡长真大方!”
“好香,隔着袋子我都闻到香味了,是白面馒头的味!”
“袁伯,你说我们今天唱得好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