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下)

林诗然的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起来,刚刚还紧张的氛围已荡然无存,竟还有一丝莫名的暖意升起。

下午。

雨过天晴。阳光从云层里挤出来,照耀着湿漉漉的地面。

苏宁城坐在沙发上严阵以待,他知道他打了林诗然,李守常肯定是要来找他的。虽然他心里还是有所顾忌,但是想到自己同他是两条平行线,毫无交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三人见面客套一番后,坐了下来。

苏宁城命人奉茶。

“苏先生,我们开门见山吧。”大钊先生温和却不失严肃,“我非常不赞同您教育小辈的方式,我甚至都不知道苏先生究竟是教育小辈还是别有目的。然然从小就在苏家,若无苏家,怕早就流落街头。从这点上,我是心怀感激的。至于苏家是如何对待然然的,我想苏先生心知肚明。今日我是以然然的舅舅身份同苏先生说这番话。从今以后,有关然然的一切都与苏家无关。然然的教育自有我来负责,若是下次苏先生再同这次一样,我想我们就要闹得不欢而散了。”

“啊?”苏宁城尴尬地打了一个哈哈,笑着说道,“守常先生,您这么说,我就不解了。然然好歹是我的侄女,又没有父母,我也得负责任啊。再说了,小辈犯错,惩罚一下有何妨啊?这次可能失了些轻重,还望守常先生原宥。”

虽然那日苏家在场的人都知道林诗然是为林佩姿抗下家法的,但是对外总不能说是大太太犯错,让侄女顶包吧?那苏家的面子如何放得下?因此也只能够将错误归集于林诗然的身上,推说是小辈犯错。

守常先生的脸瞬间一沉,八字胡也耷拉下来:“苏先生说到然然犯错,我倒想问,然然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不惜动用如此严厉的惩罚?”

“这。。。”苏宁城语塞,守常先生是熟悉苏家情况的,是不可能随意糊弄就能糊弄过去的,半晌,挤出了一句话,“。。。然然她同我顶嘴,不尊重长辈,您也知道,我们苏家是礼仪大家,这种冒犯长辈的事情处理得很严厉。”

“哦?”守常先生扶了扶眼镜,略有不屑地轻笑了两声,“真的是这样吗?怕是苏先生因为上次国会的事情公报私仇吧?”

“守常先生,您这从何说起啊?国会的事情确是明鸿的错,我忙于生意,也不怎么管那逆子,他母亲又溺爱。子不教,父之过。我已让那逆子去国外思过了。”苏宁城虽然表面上笑着,但是面子实际上却有些挂不住了。

见守常先生的脸色很不好,仲甫先生接过话茬说道:“苏先生,我是代表蔡校长来的,林诗然同学是法文进修馆的学生,因为您所谓的家法,导致她没法正常上课。。。。。。”

“仲甫先生,这法文进修馆的事,您和我说不着,我是从来没同意过然然去什么法文进修馆的。刚刚守常先生也说了,然然归他管,这事就找他。”苏宁城堂而皇之地推脱责任道,貌似也是想反将一军。

守常先生站起了身,厉声说道:“苏先生,既然是如此推诿,那我是不是可以去警察局告苏先生无故殴打学生?您要试试吗?”

面对守常先生的诘责,苏宁城被守常先生的气场有些吓住了。他知道李守常敢说敢做,陈仲甫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若到时候真在警察局论起来,再节外生枝,把苏家的事儿给惹出来,便不好收场,他赶紧站起身来,赔笑道:“守常先生息怒,我也不是那意思,仲甫先生您给劝劝啊?”

仲甫先生随之站起身来,笑着摆手说道:“我呀,是劝不动的。苏先生,您前后矛盾,一会您要负责然然,一会您又推诿责任。我看,您若是不珍惜这个侄女,就把然然交于守常吧。当然,这也是然然自己的意思。今儿是来提前和您说一声,免得您知道的时候,怒火攻心。”

说完,这二人连告别都未告别,径直拂袖离开了苏家。

待二人走后,苏宁城狠狠地拍了下沙发,这个时候林诗然一旦退出苏家,谁来制衡王秀瑜?

林诗然,果然不是个听话的工具!

仲甫先生和守常先生并肩走在回北大的路上。

“我本是想和他好好谈谈的,结果,他这态度。。。。”看得出来,守常先生很气愤,他气愤苏宁城至今还把然然当做是苏家的工具。

“我知道你的感受。”仲甫先生拍了拍守常先生的背说道,“守常,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应当庆幸然然没有在这样的家庭里被压迫得性格扭曲。有些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样扭曲的家庭不知还有多少,中国的未来是青年们,若我们许多青年都因原生家庭被扼杀,那么我们中国谈何未来?”说到此处,守常先生激动得连胡子都颤了颤,“下期《新青年》,我要针对中国家庭现象写一篇文章。”

“咱俩想一块了。我想从然然这件事为原型,批判我们国家这种封建残余对家庭的危害,对人性的抹杀,掀起解放家庭束缚的潮流。”仲甫先生非常认可守常先生的观点,两人达成了一致。

“我想一会就把然然登报的事情办了。迟则生变。就怕苏宁城又出什么幺蛾子。”守常先生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你想得对。这可是只老狐狸啊。今日若不是他考虑到苏家的面子和我们身后是北大,是教育部,怕今日是不会这么轻易放我们走的。”仲甫先生一眼看穿了苏宁城的本性,“然然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够他塞牙缝呢。如今这世道,连苏宁城这样的人都知怕权势,倒是几分可笑。”

“仲甫兄,公理自在人心!”守常先生看着仲甫先生笑了起来道,“终有一日,做人做事不惧权势,只求公理。我们不正为此努力吗?”

仲甫先生见守常先生笑了,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借古人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傍晚。

林诗然正坐在病床上看书,夕阳余晖撒进窗户,平铺在书上,书上的字体顿时熠熠生辉。

高君曼为林诗然送饭。病房的门虚掩着,透着门缝,她看着女孩认真苍白的侧脸,止不住地心疼,好好的孩子怎么受这样的罪!

“然然,吃饭了”

林诗然抬眼,好看的眼眸微眯起来:“姨妈谢谢您给我送饭”

“傻丫头,跟我客气什么?”高君曼走到病床边,将饭放下,笑着说道。

二人又闲聊了会这两日的天气无常,又说起今日下午守常先生和仲甫先生找苏宁城的事。高君曼踌躇了很久,今日早上听林诗然说王秀瑜的那番话,不知别人听出什么意味,她是听得了些许意味来。然然这孩子在感情方面多少受了苏家的影响,那她和延年岂不。。。

出于对延年的关心和对然然的怜爱,高君曼认为,她有必要了解然然的想法。

“然然,姨妈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高君曼顿了顿,却见林诗然并未反对,便试着说出了下文,“你和延年之间。。。”

林诗然赶紧摆手道:“姨妈,我和延年之间没什么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就是单纯且正常的革命同志关系。”

高君曼看着林诗然微微涨红的小脸,想了想,换了种问法道:“那你对延年呢?”

很明显吗?姨妈看出来了?那其他人岂不是也看出来了?可是我最近对陈延年明明疏远了啊

林诗然听得高君曼的问话,心里的小九九不由活泛了起来。她的大眼睛四处乱转说道:“我。。。我对他。。。也没什么的。就是妹妹对哥哥。您看,我对世炎哥不也差不多嘛”

高君曼到底是过来人,女孩的心思,她还是知道的。慌乱的话语、绯红的脸颊,已经不需要再多的表达,她心里已经知道七八分了。

“姨妈”

话音刚落,陈延年从门外走了进来,礼貌地向高君曼问好。

林诗然几分吃惊地看着陈延年:刚刚的话,他不会听到了吧?随即自我安慰道,这个闷葫芦应该听不出什么的。

陈延年在食堂吃完晚饭后,就打算来医院守夜,这是住院的第三日,是林诗然苏醒的第一日,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乔年本是要和哥哥一起来,结果半道上被易群先和柳眉拉去了图书馆。

他刚到门口,正好听见了高君曼问林诗然“那你对延年呢?”。他本是想进去的,可是似乎某种情绪绊住了他。

哥哥?和世炎一样?

当他听到女孩的回答时,他的目光蓦地收紧,心里竟有几分莫名的失落和烦躁。

可是归于理智而言,难道不是哥哥吗?但为何又有几许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