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甫先生刚刚的不快烟消云散,不觉欣慰起来。他觉得再努把力,定能让陈延年那小子放弃无政府主义。
夜晚安静得似乎都能听见雪漫大地的声音。
林诗然坐在桌子前,手捧着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这里面提出了关于妇女解放和全人类解放关系的观点:
“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人与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在这种自然的、类的关系中,人同自然界的关系直接地包含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直接地就是人同自然界的关系,就是他自己的自然的规定。因此,这种关系以一种感性的形式、一种显而易见的事实,表明属人的本质在何种程度上对人说来成了自然界,或者,自然界在何种程度上成了人的属人的本质。因而,根据这种关系就可以判断出人的整个文明程度。”
看完这段话,林诗然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白日里看到的小脚新娘,苏家的丫头,林佩姿、王秀瑜以及小时候的自己。
她单手撑着头,想了想,随手提笔写道:
中国的妇女是受封建礼教压迫最厉害的群体,要想让她们解放,首先必教会她们反抗,而要让她们学会反抗,必要她们意识的觉醒。唯有意识的觉醒,才能成为她们日后争取自由和权利的锋利武器。
如何让她们意识觉醒?必须让她们接受教育!而中国的现状无法保证每个女性都能接受教育,其根源在于女性的社会地位没有得到认可。因此,不仅要向女性普及宣扬女性解放思想,还应该向男性宣扬女性解放。
男女解放,则家庭解放,则子女解放,则孙辈解放,如此发展,以点覆面,及至国家解放、社会解放!
林诗然几乎是一气呵成,她写完之后,撑了撑懒腰。
“然然”
叩门声响起,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赵世炎。他们到了小镇,住在一个小客栈里,世炎和大钊先生住一间,林诗然住在他们隔壁。
“来了,世炎哥”
林诗然开了门,请赵世炎进来坐下,顺便给赵世炎倒了杯水。
赵世炎看到林诗然桌上放着书,笑着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和延年一样喜欢夜读了?”
“谁和他一样,我只是睡不着就看看呗”林诗然坐在世炎的对面,反驳道。
“一提延年,你反应怎么这么大?你以为我没发现,你最近在躲延年。”赵世炎早就想问林诗然这件事了,这个话题过渡得略微刻意,“怎么回事?”
“没有,我最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林诗然小脸一鼓,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对哥都不说实话啦?”赵世炎本就知道林诗然的心思,今儿就是同她谈谈的,当然是开门见山的戳穿她那拙劣的掩饰。
半晌,林诗然收敛起往日的调皮,正色道:“我承认,是有点动心。但是,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有我的顾虑,他有他的‘六不’。更何况,如今国难当头,谈儿女情长确实不合适。”
赵世炎沉吟片刻,想到了自己和白逐,劝说道:“然然,革命和感情并不矛盾。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奋斗,彼此扶持,不也挺好?当感情到来的时候,我也曾彷徨过,但是我们不该将它视为洪水猛兽,人本就有七情六欲,革命并非要求革命者压抑感情。”
“不一定,也可能会成为彼此拖累。”林诗然很笃定地看着赵世炎道,“所以,还是保持距离得好。”
赵世炎一直都以为陈延年会是最倔的那个,没想到,对任何事都乐观的林诗然才是最麻烦的一个。有的是延年受的了。
林诗然将赵世炎送走之后,不觉心里烦躁。
其实那日离别之时,少年的关怀让她的理性差点崩盘。她的感性总是让她忍不住靠近少年。真的是件很棘手的事情!
林诗然走到桌子前,拿出一张纸,肆意挥洒,以求心静。
半夜。许是一天的劳累,女孩已经在床上沉沉睡去。
桌上的纸静静地压在油灯下,上面却是一首徐再思的《折桂令》: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然而,隔壁房间的大钊先生正在伏案写作,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大钊先生将笔放下,站起了身,撑了撑胳臂。转眼见沉沉睡去的世炎将被子掀开了些,便轻轻走过去为他重新盖上。
他想起今晚如厕时,经过林诗然的房间,无意听见然然和世炎的谈话,恰好听见然然的那句“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偷听终归是不好的,大钊先生并未驻足听下去。只是作为舅舅,心里难免不会多想:
难不成世炎和然然之间也有些感情?
可是世炎不是和白逐两情相悦吗?
然然又是什么角色呢?
听仲甫兄言,那么这延年同然然之间又是如何呢?
然然这丫头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大钊先生的心中升起一团疑云,他决定,要等游历结束后,亲自找然然谈心。
第二日一早。
大钊先生等人从小镇出发,走进大山,路过半山腰的一个村落。
他们本想进村探查民情的同时,讨碗水喝。不料,进了村子,却发现村里没有人。
“真是奇怪,大白日怎么会没人?难不成这是鬼村?”林诗然瞪大了眼睛,向大钊先生和赵世炎散布着恐怖氛围。
赵世炎憋笑,斜睨着看了眼林诗然,别过头去。
林诗然鼓着小脸,凑到赵世炎跟前说道:“赵世炎,你什么意思啊!”
赵世炎计上心头,趁林诗然不备,回过头对她做了个鬼脸。林诗然毫无防备,被吓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抓住右边舅舅的手臂。
赵世炎看着经常做恶作剧的林诗然也有今日,不由笑了起来。
林诗然定了定神,打了赵世炎一下道:“好啊,你吓我你!”随即,对舅舅说道,“舅舅,世炎哥吓唬我!”像极了小孩告状。
大钊先生无奈地看了眼她,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偏你有这些许言论,读过的书都被抛之脑后了?世炎确实该好好吓吓你。”
林诗然摸了摸脑袋,小脸一沉:“舅舅偏心!”
他们三人进了村落,赵世炎眼尖,看见村民们在尽头围着一个台子:“人都在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