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需要更高效清洁的交通和生活方式。”
乔伊再次在心里念叨了一遍,放下了车帘。
马车驶过人口密集的居住区,骨碌碌地拐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尘土飞扬。她原本喜欢拉开车帘看外面的风景,但由于被尘土扬了一脸,也不得不再度放下车帘。
老城区里的路也太脏了。
不仅是脏,而且随意丢弃着各种垃圾,甚至是更肮脏的东西。除了有警卫定期巡逻的繁华街区及广场,街头游荡着形容怪异的流浪汉、小偷和强盗,安全性完全无法保证,怪不得大家都要坐马车。
稍有些钱的人家自己租马车,而大多数城市居民都会坐公共马车。一辆公共马车要由两匹马才能拉动,就像是马动力版的双层巴士。
乔伊平时出门坐小出租马车,时不时就会和一辆双层可以载20人的巨型马车擦肩而过。
每到此时,两者便不得不在逼仄的巷子里错车,很多时候技术要求堪比科目二的曲线行驶和倒车入库,而且手中握的还不是指哪打哪的方向盘,而是时不时尥蹶子的彪悍马匹。
——简而言之,对车夫技术不是一般的考验。
目前的巴塞罗那,房子里照明用的都还是煤油灯。在工厂聚集的区域,轰隆隆的蒸汽机燃烧着成吨的煤炭,蒸汽和烟雾混杂在一起飘向天空。而在人群聚集的城市区域,马粪则是一个严重污染源,不仅散发恶臭,还是传染病和寄生虫的温床。
习惯了这个时代的人只觉得这是生活的常态,但拥有后见之明的乔伊知道,变革的时代已经到来。
乔伊忽然觉得窗外似乎安静了许多。她撩起窗帘向外看去,马车果然已经穿越了最难走的城郊工厂路段,到了邻近中心区,更为开阔洁净的地方。
透明的河水潺潺流过远处的街区,石榴花开得喜气洋洋,高高低低的房子就像是整座城市跳跃的音符,奏出缤纷雀跃的乐章。
她拉开窗帘,看着窗外长长出了口气。
几乎是从穿来之后的第一刻起,她就一直在应接不暇地承受全新陌生环境一切信息的冲击。直到这时,她才能够从最初的忙碌中抽身出来,缓一口气观察这个机器喧嚣的时代。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
这是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第二次工业革命的交汇期,几乎每个五年内都会有改变世界的发明出现。乔伊凭借自己对历史事件的记忆知道,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的生活堪称天壤之别。
这是个剧变的时代。
比如,她是刚穿来疯狂浏览报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和巴斯德在一个时代。这位她小时候一直以为姓巴但其实姓巴斯德的先生,居然不过是在十几年前才让生物学和医学的学者们普遍接受了细菌的存在。
谢天谢地,她刚来的时候已经能喝上经过巴氏消毒法处理的牛奶了。仅仅几年前,大部分的城市居民都还在喝只经过简单过滤处理的生牛奶,简直不可想象。
而在建筑领域,流动水的重要性也是近些年来才逐渐进入了建筑师的视野——早年建的房子,比如她自己的这幢房子,三楼居然不供应自来水。洗澡还得下到一楼。
这个问题一定要在改建的时候解决。
乔伊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在心里细细敲算盘。
等到电的普及达到可以民用的水准,又是一笔肥得流油的大生意,希望那时她有足够的本金和影响力,可以让巴塞罗那率先普及高效的交通。
毕竟,一百多年后种花家的基建经验早就告诉她,要想富,先修路。
“……我们是不是应该升级一下城市基础设施?”
市议会金碧辉煌的议事大厅里,菲利普执行官皱着眉说,“比如说,休整一下道路,再升级交通。我听说格拉西亚都已经在国内率先修了一条电车轨道,而我们还什么都没有。”
“巴塞罗那已经很好了!”啤酒肚的中年议长马诺罗气得满脸通红,肥厚的手掌猛地拍在桌面上,震得陶瓷杯子嗡嗡响,“看看我们的街区规划,对角巷大街穿过整整齐齐的纵横街道,多么和谐!多么美妙!这明明是公认的欧洲典范。分明就是那帮法国佬看我们不顺眼!”
“好了好了,老伙计,消消气。”有人打圆场,“巴黎人这事儿干的不厚道,这是真的。但硬要说我们发展得比巴黎还好,那也未免有点自信过头了。”
“博览会组委会给的竞争力分析报告拿到了吗?上面怎么说的?”菲利普问道。
“说巴黎的整体规划都比我们好——都是些虚头巴脑的鬼话。”
一名瘦高个子的男人翻看着一份回形针别起来的薄薄报告,不屑地撇撇嘴,“鬼扯!什么‘比我们更有准备办好一届世博会’——巴黎都办过一次了,很多场馆都还在,当然比我们更有准备了!”
“还有这个见鬼的文化底蕴。上次就被他们拿出来说了,还要来第二次?这是在说我们巴塞罗那上千年的历史还比不过他们巴黎十一年间的文化产出吗?简直离谱。”
“给我看看。”菲利普接过那份差点被人一气之下给撕碎的报告文件,仔仔细细看起来。
“这次我们落选了,这已经是定局。再骂人也没用,马诺罗。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没有差得很远,再努力努力还是很有希望的。”
他一边翻看,一边耐心地劝说:“城市建设是一个长期的工程,或许有哪里是我们可以快速弥补的——比如说这里。”
“组委会说,我们给出的场馆位置安排不合理。环境卫生条件和交通条件不合格,且离城市居民区太远,不符合申办条件。这应该是最直接的因素。”
“这话简直和一炉子烧焦的饼干渣一样没有营养!”
肥胖的马诺罗又气得拍了一下桌,这回直接把瓷杯的盖子给震掉了,掉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埋怨马诺罗:“议长先生,你别这么激动啊。”
“各位,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巴塞罗那是一座工业城市,又不是一片荒地!我们给出的方案已经是最理想的选址了,你们还能找到更好的吗?难道我们还能把城区里的居民都赶出去,告诉他们‘请各位配合一下,我们要在这里清出一块场地办世博会啦!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哟!’”
“这话说的也是。毕竟,现在城区周边的地价早就起来了,钱财源源不断地流进企业家的口袋里,我们政府倒还是穷得叮当响。那些上好的地段早就被卖光了,地主一个比一个精明,一听说我们想要买来做行政性规划,一个个都抬成了天价,就指着把我们一次榨干呢。”
“这难道是个死胡同吗?”菲利普叹了口气,看着那份报告喃喃道。
“或许我们可以再努力游说一下巴塞罗那的各大家族?毕竟,大家应该都很希望能够通过举办一次博览会向世界展示我们,也让我们的各行各业走向世界。”
马诺罗似乎是发泄完了,垂头丧气的一头陷进了他的皮椅里:“难道要指望某位靠剥削工人发家的资本家发善心接济我们吗?恕我直言,那我们还不如祈祷上帝直接从天而降,送我们一块流着奶与蜜的乐土。”
笃笃笃,秘书敲响了议事厅的门,“议长先生,执行官先生,各位议员——有一位小姐求见。”
“女人?”马诺罗翻了个白眼,“又有哪位贵妇人想来找我们办时装展了?”
“告诉她,巴塞罗那穷得很,没钱!没地!她要想办的话没问题,先送我们一块地再说!”
“呃……议长先生,”秘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您怎么知道的?”
“——那位费尔南德斯小姐说,她愿意无偿捐赠给巴塞罗那市政府一块地,以支持世博会的申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