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没法子,她只好硬着头皮,跟在钱玄同和刘半农身后进了周树人所居住的补树书屋的小院子。

院里那棵后来补种的槐树,在寒冷的冬季里掉光了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却傲然的伫立在北风中,显得苍劲挺拔,阳光透过树枝洒落在地上形成了一片斑驳的光影,从那光影中似乎依稀能看见槐树春天时繁茂的样子。

钱玄同站在门前敲着周树人的房门,屋内有了脚步的声响,林墨书从槐树的斑驳光影里收回了视线,紧张而又忐忑的看向那扇即将打开的门。

随着门缓缓打开,首先映入林墨书眼帘的是一张略显沧桑又清苦的方正脸,眼神中透着几分严肃的锐光,漠然的盯过来,像是要吃人似的,吓得林墨书赶忙往钱玄同和刘半农身后藏了藏。

钱玄同赔着一脸的讪笑,迎上前一步,热情的打招呼:“豫才,我......”

话还未说完,“啪嗒”一声,门被屋里那位可怕的先生无情的关上了,他隔着门冷冷拒绝:“你又来催稿,不写。”

钱玄同并不介意里面那位可怕先生对他的冷漠和无情,嘴角弯起浅笑,俯身抬手又敲了敲门,好言好语道:“豫才,我今天不是来催稿的,我是领仲甫先生家那位新来的编辑小姑娘来认门的,她受仲甫先生嘱咐给你送读者来信来了,你总不能把人家小姑娘也关在门外吧?”

林墨书觉得浑身一阵寒意袭来,怔怔的看向钱玄同的背影,敢情他是拿她做挡箭牌,难怪非拉着她一起来见周树人,原来打着这主意。

门内默了一会,才缓缓传来一句阴沉的声音:“什么编辑小姑娘?”

“就是我上回和你提到过的,那位敢于反抗旧婚俗逃出家门的小姑娘啊,上海亚东图书馆汪孟邹家的外甥女林墨书。”

门咻的一声,又开了,那位面相可怕的先生走出来站在门口,任由阳光落照在他的身上,林墨书小心翼翼的从钱玄同身后探出半张脸抬眼看过去,周树人穿着深蓝色的长衫,眸子幽深,面色蜡黄,有着和李守常一样浓密的黑胡子,身材却要比李守常更为消瘦。

钱玄同哧哧笑道:“我还以为我又要费老鼻子劲儿你才开门呢。”

林墨书站出来郑重鞠躬打招呼道:“树人先生好。”

周树人懒理钱玄同,清咳了咳,只对林墨书点头示意,然后侧过身邀请他们三人进去。

屋子里有一股浓郁的墨香味和香烟味,隐隐的还有一股淡淡的糖果的香甜气息,林墨书刚进去就嗅到了这三种交织在一起的味道。味道虽然复杂,但并不难闻,因为陈仲甫的办公桌总是萦绕着这种味道,她对此已经习惯了。

待他们进了屋,这才发现屋里还坐着一个人,陈大齐,字百年,他是北京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同时也是《新青年》的特约政论撰稿编辑。

林墨书曾经去过陈大齐在北京大学的心理学实验室找过陈大齐拿写好的稿件,她见过陈大齐,见到陈大齐在这儿,她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忙朝着陈大齐鞠躬打招呼道:“百年先生好。”

陈大齐正低着头在看周树人收集来的古碑拓本,听到林墨书的声音,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眼镜,温和的看向林墨书,亲切笑道:“原来墨书也来了。”

钱玄同和刘半农对于陈大齐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惊讶,熟络的和陈大齐打了招呼后,在陈大齐身边坐了下来。

周树人倒了三杯茶来,一一递给他们,林墨书站在钱玄同和刘半农的身边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轻轻放到一旁的桌上,拿出手提袋里的信封交给周树人:“先生,这是仲甫先生让我交给您的信。”

周树人一壁接过信,一壁见林墨书站着,觉得奇怪,蹙着眉尖问道:“你怎么不坐?”

林墨书摆首:“先生,我就不坐了,既然信已经送到,我就先同诸位先生告辞了。”

正在和钱玄同说话的陈大齐听到林墨书要走,急忙叫住她:“墨书,你到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