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自从汪原放进入北大以后,林墨书发现他越来越一惊一乍的了,越来越朝着北大三疯子的怪脾气靠拢了,她眼皮都懒得抬,低头看着稿子敷衍的问道:“哦,怎么精彩了?”

汪原放抄起他桌上那本《新潮》杂志,快速的翻到傅斯年的那篇《怎样做白话文》,稍稍顺了顺气,说道:“方才辜鸿铭先生在他的课上翻着《怎样做白话文》,把这篇文和写这篇文的傅斯年给狠狠批评了一番。”

“你听我说给你听。”

汪原放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开始模仿起辜鸿铭的神态和话语“最近我们北大校园里新起了一个什么新潮社,还创办了一个什么《新潮》杂志,在这里发表了一篇什么《怎样做白话文》,今天就给诸位同学念念这文里大概都写了什么东西。”

汪原放举起手里的杂志,模仿着辜鸿铭的语气念着里面的某些重点段落:“‘新文学就是白话文学,只有白话能做进取的事业,已死的文言是不中用的。’”

“又说‘要是想成独到的白话文,超于说话的白话文,有创造精神的白话文,与西洋文同流的白话文,还要在乞灵说话以外,再找出一宗高等凭借物。这高等凭借物是什么?照我回答,就是直用西洋文的款式,文法、词法、句法、章法、词枝......一切修辞学上的方法,造成一种超于现在的国语,因而成就一种欧化国语的文学。’”

“还说‘中国历来的文人,都被“古典”、“藻饰”埋没了,不注意词枝。’‘我们所以不满意于旧文学,只为它是不合人性、不近人情的伪文学,缺少“人化”的文学。我们用理想上的新文学代替它,全凭这“容受人化”一条简单道理。’”

“辜疯子念完后,把杂志合上往桌上一拍。”汪原放一壁说一壁模仿着辜鸿铭把手里的《新潮》杂志往林墨书的办公桌上一拍,学着辜鸿铭不屑的样子“啐”了一口,道,“依照辜某看,写这篇文的人确实如他本人在文里所说他不配讨论这个问题,他不懂中国传统文学也不懂欧化白话文学,黄口小儿无知无畏罢了,诸位同学且将这本杂志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书看看倒是不错。”

《新潮》另一个主要负责人罗家伦是英国文学门的,是辜鸿铭的学生,想必他肯定在课堂上听到了辜鸿铭这样讽刺《新潮》和傅斯年,林墨书想起来这件事,她顿时有了兴趣,抬着头好奇的问:“然后呢?罗家伦没说什么吗?”

“怎么可能没说什么,罗家伦被辜疯子气的面红耳赤,当场就站起来反驳辜疯子了。”

“怎么反驳的?”

汪原放又开始模仿起罗家伦的神态语气说:“罗家伦义愤填膺的站起来讥讽辜疯子说‘先生如此看不惯我们搞新文化运动,写欧化白话文,可是先生不也是每天向我们讲授西方英国的诗歌么?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林墨书听了暗暗一惊,这罗家伦说话挺犀利啊,一下子就点中了辜鸿铭的重点痛脚处,她放下手里的笔,急切的追问:“辜先生怎么回答?”

汪原放甩了甩衣袖,林墨书估计他这是在学辜鸿铭的动作,他说:“辜疯子嗤笑一声,回答罗家伦说‘我么为什么要学英文诗呢?那是因为要你们学好英文后,把我们中国人做人的道理,温柔敦厚的诗教,去晓喻那些四夷之邦。你们推崇的白话文,说到底就是最通俗的语言。可最通俗的语言并不一定是最好的,在这世界上,面包和果酱要比烤鸡消耗得多。但是,我们决不能只因为后者比较稀少,而说它没有前者那么美味可口富于营养价值吗?就认为我们都该只吃面包和果酱吗?’”

辜鸿铭果然是辜鸿铭,不愧被称为“清末怪杰”,这个回答和比喻真是巧妙,四两拨千斤的就解了自己的尴尬之处,还这般有理有据的,当真是厉害,林墨书就不禁要为他鼓掌叫好了。

“辜疯子这么一说,罗家伦脸上挂不住,就急了,就把话题扯到辜鸿铭的辫子上,对他说‘清朝已经亡了,可偏偏还有些冥顽不化的满清遗老还在继续做着清朝王室长辫子的美梦,任凭怎么叫也叫不醒。’”

汪原放顿了顿,两手一摊,故作神秘的问道:“结果,你猜辜疯子怎么说?”

林墨书听的津津有味,笑问:“怎么说?”

“辜疯子不冷不热的轻哼一声,振振有词的说‘许多人笑我痴心忠于清室,但我之忠于清室,非仅忠于吾家世受皇恩之王室——乃忠于中国之政教,即系忠于中国之文明。我的辫子是有形的,可以剪掉,然而诸位同学脑袋里的辫子,就不是那么好剪的啦。’说完,他还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甩了甩自己的长辫子,罗家伦气的脸由红变白再变青。”

想象着辜鸿铭甩辫子的模样,再想到罗家伦由红变白再变青的脸,场面实在太过滑稽,林墨书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