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玄同拿给陈仲甫一本国故社出版的《国故》刊物,翻开指着其中一页,气呼呼道:“仲甫兄,你看看这篇辜鸿铭以‘冬烘先生’署名发表的文章,大肆抨击《新青年》和《新潮》,说我们整天推崇西方文化,诋毁中国文化,不尊孔孟纲常。尤其还在文中特意点了胡适之的名字,说他是西方文化侵食中国文化的走狗间谍,俨然把胡适之作为批判对象之首重点攻击。”
林墨书站在门口听着,觉得辜鸿铭这位老先生果真是刁钻,竟然以‘冬烘先生’署名暗藏了典故和讥讽意味。
‘冬烘’出自五代·王定宝的《唐摭言》卷八一句“主司头脑太冬烘,错认颜标作鲁公。”意思是指主司昏庸,辜鸿铭以此做笔名,便是暗指搞新文化运动的都是些昏庸浅陋的知识分子,在笔名上就给人一种强烈的羞辱感,难怪钱玄同气的脸都绿了。
刘半农觉得好笑,他调侃道:“胡适之又被他们推为重点打击目标了,估计这会子正在家里气的咬牙切齿的抠桌角呢。”
“咱们要不要去找他一起商量对策?”钱玄同逐渐缓和了神色,看着陈仲甫问,
刘半农撩起长衫衣摆,翘起二郎腿,放下衣摆轻轻弹了弹,眼神瞥了瞥钱玄同哼声道:“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胡适之本来就看不起我,这会子我凑上前去,他还以为我是去看笑话的。”
林墨书跟了他们几个月,同时在《每周评论》报刊和《新青年》杂志工作,长期接触下来,对他们各自的脾气秉性以及每个人之间的关系也算是知道一二,平日里内部关于学术上的争执肯定是避免不了的,经常能吵得面红耳赤,不过也仅限于是学术上,私底下生活里大家还是都客气的维持着和乐的氛围。
林墨书何尝不明白刘半农这话里含着三分负气是真,藏着七分委屈也是真。刘半农只有中学文凭,被破格聘请为北大教授,当初无论是北大的其他教授还是学生都对此颇有异议,不过蔡元培和陈仲甫为他做担保,也就没人反对。虽是没有明面上反对,但那些教授和学生心里都看不起刘半农。这些心思,刘半农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都忍了下来。
后来胡适之留洋回国到了北大教学,再加上胡适之为人又很傲气,他也同其他人一样看不惯刘半农的低学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看不起刘半农早前是个写通俗小说的鸳鸯蝴蝶派,觉得刘半农俗不可耐,低级趣味。
听说当初刘半农提议和钱玄同在《新青年》杂志上唱的“双簧戏”时,胡适之就对此颇有微词,弄得刘半农和钱玄同很不高兴,几人多次在编辑讨论会上起过争执,不过都被陈仲甫从中给抚平了下来。
刘半农当然心里委屈,都是《新青年》的同人编辑,对方却看不起自己的文风,搁谁都会有些委屈。
钱玄同和刘半农关系甚好,他自然是深知刘半农心中的委屈,连忙拍了拍刘半农的大腿聊表安慰。
陈仲甫思考了一会,笑道:“适之不是个甘愿被宰割的人,想必这会子他正想着如何写文章还击呢,咱们不必去问,且等着他把文章写出来同我们看。”
钱玄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没好气道:“辜鸿铭和林纾这两个满清遗老还真是不遗余力的追着我们不放,我还是那句老话,人到四十岁都该死,不死也应枪毙。”
“好”
院门处忽然传来了周树人的叫好声,他们齐刷刷的转头看过去,周树人和周作人还有李守常以及其齐寿山四人一起从院外走了进来。
周树人一壁走一壁玩笑道:“爬翁说话总是这么刻薄,恨不得全天下人都去死,待他四十岁时他若没把自己个儿枪毙了,咱们就一道给他写挽联悼念他。”
刘半农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然是第一个积极响应道:“好,咱们就这么办。”
随后,其他人也都纷纷响应周树人的话,吵着要在钱玄同四十岁时给他写挽联悼念他。林墨书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口,饶有趣味的偷偷旁观着诸位文人们吵嘴,觉得真是好笑极了。
他们一道在院中坐了下来,钱玄同被他们调侃的燥红了脸,转移话题问道:“哟,稀奇,你周树人先生竟然从你那补树书屋走出来光临《新青年》编辑部,真是令我们编辑部蓬荜生辉。”
周树人仍旧不肯放过调侃他的机会,春风含笑道:“待你四十岁生日那天,我定把我写给你的挽联送去,让你走的安详,让你蓬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