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捌

陈延年扭头一看到陈仲甫,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耷拉着脸,在其他人都围到陈仲甫身边时,拉着陈乔年的手快步走回厨房,站在林墨书身边继续拿着长筷子炸着油饼。

陈仲甫被他们一群人簇拥下,在院里最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欣然落了座,孟慧弯着腰,低头恭敬的轻柔问道:“仲甫先生,您还没吃早饭吧?”

陈仲甫微微摇头:“没吃,没吃。”

郭钦光急忙问道:“先生,您想吃什么?”

陈仲甫问:“你们这有什么呀?”

陈延年一听,陈仲甫要在这儿吃早饭,冷不丁的出声拒绝:“不卖”

林墨书拉了拉陈延年的衣袖:“延年”

陈延年:“不需要同情”

易群先侧过头,回眸瞪着陈延年说:“陈延年,这是我们大伙的生意,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郭钦光抿抿嘴,笑着岔开话题:“仲甫先生,您别见笑啊,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这儿有粥,包子,油饼,还有豆浆。而且豆浆还是我早上起来现磨的。”

陈仲甫:“一碗豆浆,一个油饼。”

一碗豆浆?一个油饼?林墨书微微蹙了蹙眉,看着陈仲甫的背影满是疑惑,想着他平时在家时的饭量,一碗豆浆一个豆饼就够他吃了?他什么时候饭量这么小了?

何孟雄眼睛咕噜一转,为了能多挣些钱,立即搬出了李守常举例,向陈仲甫说:“今天早上守常先生来过了,他一个人就点了三张油饼,三碗豆浆。”

陈仲甫:“他吃这么多啊,那就给我来两张油饼,一碗豆浆。”

陶玄和孟慧一听,赶忙走进厨房,给陈仲甫端去油饼和豆浆,众人也就各自从陈仲甫身旁散去,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各自忙活。

吃着吃着,陈仲甫忽然觉察到不对劲,他往自己身上四处摸了摸,又掏了掏裤兜,心虚的回头看了看陈延年。

林墨书正在和陈乔年晾干油饼上多余的油,忽然就看到陈延年放下长筷子,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走出去,给一棵早已枯萎的老树桩浇水,边浇还边对其他人大声说:“同志们,我们俭洁食堂今天第一天开业,虽然是小本买卖,但是,第一,我们不接受别人的同情,第二,不允许赊账。”

正在磨台磨豆子的郭钦光急忙道:“那傅斯年早上起来可是刚挂了账啊。”

陈延年:“傅斯年是学生,从今往后,除了学生谁都不能赊账。”

陈延年看着郭钦光:“你给盯紧了啊,今天要是吃饭不给钱,千万别让他出这个门,要坚决抵制吃白食。”

被陈延年这么一说,众人心里都明白过来,陈仲甫出门没带钱被陈延年发现了,陈延年在这儿借题发挥,故意找茬呢。

陈仲甫面上过不去,气的撂下筷子,站起来,看着早已走回厨房在炸油饼的陈延年,质问:“说谁呢?什么吃白食的?含沙射影的。”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还含有几分微妙的气息。高君曼和林墨书时常来院里帮忙送吃送喝,一来二去,他们也都知道陈延年和陈乔年是陈仲甫的儿子,也知道他们父子关系并不好。这会子,两父子在这明里暗里斗气,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插话。

陈延年笑笑,装模作样的反问:“您怎么吃着吃着还急眼了呢?您没带钱啊?”

“啊,我我我,我走得急,我忘了。”陈仲甫心虚的磕巴了。

眼看着逮着机会了,陈延年拿着筷子走出去,站在陈仲甫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那这可不行啊,您没带钱这怎么办?”

陈仲甫:“有什么怎么办的?我我我,我回去,我到时候我肯定饭钱会给你的。”

陈延年:“我怎么相信您啊?您要是出去了跑了,那我上那找您去啊?”

陈仲甫被陈延年当众这么一问,面上挂不住,气的说话更加磕巴:“我我我,我往哪跑啊?”

陈延年也不肯退让,说话步步紧逼,指着桌上陈仲甫用过的早餐:“您看,油饼您吃了吧?”

陈仲甫:“吃了”

“豆浆您喝了吧?”

“喝了一口”

“喝了一口也是喝啊,那不就是吃白食吗?”

“什么吃,吃白食啊?我不是说了吗?等我回去取了钱我送过来。”

陈延年再次语态坚决的强调:“坚决不能赊账”

陈仲甫摆摆手:“哎呀,我已经听见了,傅斯年不也赊账了吗?”

“那傅斯年跟您不一样啊,您是谁啊?您一个月挣多少钱啊?”

陈仲甫哼了哼:“我不赊账,我找人代付行了吧。”他转头看向林墨书,招了招手:“墨书,你过来。”

“哦”林墨书放下筷子,走过来,站在陈仲甫和陈延年中间。

陈仲甫抬头看着林墨书问:“墨书,你带钱了吗?”

话一出,林墨书立即感受到自己脸颊上有两道凌厉的目光,分别来自于她身旁一左一右正在斗气的一对臭脾气父子。

她陷入了为难的境地,她到底是该说带钱了,还是该说没带钱呢?他们父子间的争斗,为什么要连累她这个无辜人?

正在她同自己的思想作斗争的时候,陈延年一把拉过她往自己身后藏了藏,直面陈仲甫道:“您现在是以上司的身份命令下属给您付钱?这不是成了公然行贿了吗?您堂堂一个新文化运动的领袖,哪能干这种事?”

陈仲甫不敢置信的指着桌上的早餐:“两个油饼,一碗豆浆,也叫行贿?再说”陈仲甫停顿了一下,他瞥了一眼陈延年,哼声道:“墨书除了是我下属之外,还同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互相帮忙付个钱又怎么了?”

陈延年冷笑:“我们?这院子里谁跟您是一家人?我跟您可不是一家人,墨书自然也不可能同您是一家人。”

“......”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他们父子吵架,干嘛老把她扯进去?林墨书无语的抽了抽嘴角,叹口气,默默的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