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咒术师,不是特级。

你早就知道对方不可能是特级,但还是止不住地感到失望。

模拟两面宿傩,需要生前是人类男性咒术师,死后身体一部分化为咒物的存在,质量越高越好,最好是特级水准。

可特级咒灵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目前世上现存的,高专记载在案的特级咒灵(不包括假想、过咒特级咒灵等),堪堪十六只而已。

真可惜,咒胎九相图是你目前见过的最合适的实验素材,用他们做实验能省多少精力,现在把他们抓回来还来得及,胀相对你有相当的信任,稍微哄骗一下,用身份证明有疏漏之类借口就能骗回来,他那两个受肉成功的兄弟涉事不深,也很好处理……

于是你放下手里染血的活计,摘下湿漉漉的医用手套,脱下变成滑腻质感的皮质围裙,离开了由于咒力存在而信号极差的地下室。

“有什么事吗?”胀相沉稳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

“我——”你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正在试图做的事,后知后觉地流出一身冷汗,那些满是谎言与恶意的话语尽数卡在干燥的嗓子眼里。

在短暂而不自然的沉默后,“……抱歉。”你只能吐出一句不明不白的道歉。

“什么?”胀相被你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搅得云里雾里,“你出了什么事吗?”

“不,我没事。”你用轻松的语气岔开话题,“只是刚才看到了一只超大的蟑螂,我被恶心到了。”

“……蟑螂?”胀相了解你目前居所的卫生环境,怎么几日不见就突然多出了蟑螂。

而且,刚才的“抱歉”是指什么?

“胀相。”你的语气突然严肃下来:“把你手上的手机和手机卡销毁掉,然后把你们的行踪掩藏好。”

“有一个坏家伙想对你们不利。”你说。

“所以请务必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的兄弟。”

胀相移开手机,对客厅里好奇地望向自己的坏相血涂两人温和地笑了笑,示意自己这边没事,随后大脑飞速运转,结合他对你的认知和他掌握的各色情报,他试探性地询问:“是谁想对我们不利?”

说实话?

将你最不敢明说最糟糕的本性暴露给他人?

……本性?什么本性?

你徒劳地张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奇怪,为什么你不愿意把真相说出去?

“……是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咒术界高层人员。”

“你在说谎。”

胀相皱了皱眉头,隐隐猜出了你打电话来的本来目的。那一个月几乎形影不离的同居生活和担任地下室的“实验助手”的经历,他怎么可能对你的本性一无所知?

“辻井,你需要多休息,再和那些非常规的事物接触下去,你在精神层面会非常危险。”

“我很好,没有任何问题。”你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决这种说法。

又在下意识避开吗……胀相的眉头皱得更深,“我说过很多次了,你需要休息。”

“我很好,我很正常。”你再一次强调,这句无意义的重复与其说是用来说服胀相,更像是说给你自己听。

你背靠在墙壁上,深呼吸一口尽可能调匀气息,语气骤然冷淡下来,“其实刚才那些都是空话,我直说了吧,我不想再和你们扯上关系了,和你们这些咒灵勾搭对我影响太大,完全就是在自毁前程。”

你故意用刻薄刁钻的语气说:“不要试图联系我,你们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大/麻烦,我只是来提醒你们这一点。”

“……啊,我知道了,不会再和你有交集了。”血脉相连的兄弟们的安全对胀相才是第一位,就算你不点明,他也会在之后刻意避开你。

胀相说完这句话后却没有立即结束通话。

特级咒灵的感官相较常人更加敏锐,他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的,正常人难以察觉的不自然的呼吸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在挂断电话的前几秒,简短地说了一句:

“辻井,最后一次了,注意休息。”

手机在显示结束通话的一瞬间从你的手中掉落,“啪嗒——”一声磕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

你惶恐地捂住嘴,压在脸侧的指腹泛白,内心深处传来阵阵焦虑恐慌,强烈的道德感带来了与之对应的强烈的自我厌弃。

心理上的极度厌恶反映到了生理上,你产生了一种难以明说的反胃感,同时伴随着轻微的耳鸣,仿佛有人类在你的耳畔低语。

“【——】。”

你听到你的父母在呼唤你的名字,自你穿越后再无人提及的你的本名。

是幻听吗?

你甩甩头,拉开椅子坐在有点积灰电脑桌前,随便点开一个游戏开始玩,沙盒建筑类游戏特有的安静氛围勉强抚平了你焦虑的内心。

隐藏支线任务和成就全部完成。

你甩开鼠标,揉了揉长时间盯着电子设备导致的干涩眼角,盯着屏幕的那排排列整齐的游戏建筑,沉默良久。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使用非法手段处理事情了?

非法手段。

游戏作弊。

你不知为何突然把这两点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

还是你父母的声音,伴随着来自过去的一段幻觉。

你看到他们带着你玩游戏,手把手地教你怎么按键操作,游戏机是崭新的,但是款式老旧,在你印象中是你差不多两三岁时出的机型,你们正在玩的那款游戏机附赠的首发游戏,因为数值设置不合理,游戏难度太大,官方为了补偿买家赠送了一款作弊用卡带。

你眨眨眼,幻觉消失了。

不知不觉间,你身体放松地仰躺在冰冷的游戏椅上,莫名的困倦席卷全身,脑子变得浑浑噩噩,向来清明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失焦,眼神迷离地盯着散发着暖白光的吸顶灯。

支离破碎的光晕在你的视野里旋转浮游,就像是你曾经玩全息游戏时的登录特效。

“我是一个玩家。”

你发出了仿佛金鱼吐泡般的细碎声音。

“【——】。”你好似再度听到你的父母呼唤你的名字。

他们把那张作弊用的卡带放在你的面前,年幼的你握着一把小铁锤,被要求着去敲碎它。

“我不想敲碎它。”小小的你红着眼眶,委屈得泪眼汪汪,“这样游戏能更快通关……我不想敲碎它……”

你的父母一左一右坐在你的两旁,父亲宽厚的大手按在你的头顶无言地鼓励你,你的母亲则温柔但强硬地握住你的小手,带着你将那把小锤子握得更紧。

在你的记忆中,他们从未用如此严苛的语气对你说过话。

“不能作弊。”不要犯法。

“不管发生什么,绝对不能作弊。”

绝对不能做违反规则的事。

“咔——”塑料卡带被猛地外力重击,破裂成几块小小的碎块。

“我是一个玩家。”你重复道。

“我正在玩游戏。”

“这个游戏是一场高自由度一命通关的沙盒类rougelike。”

“不能暴露自己的不正常,不然通关评价会降低。”

“游戏的唯一npc是……虎杖悠仁。”

“……”

……

“诶,原来是心理暗示啊,我还真以为你的这个‘玩家视角’是心理疾病呢。”

你一个激灵从电脑椅上蹦下来比出攻击性十足的架势,看到来人的面貌才脸色僵硬地把聚集好的咒力消去。

“五、五条老师?!”

浅色窗帘不知何时已经被拉开,映入淡如水的皎洁月光,五条悟坐在正对着电脑桌的窗口处,手里勾着不知何时就已摘下的墨镜晃悠,笑眯眯地冲你摆摆手:“嗨,十一,本来是想过来和你好好聊聊的,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有趣的东西啊。”

“……五条老师,你这叫私闯民宅,我要报警了。”

“哈哈哈哈,哎哟,别气嘛,恼羞成怒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种表情,真有趣”

“这种语气好让人火大……请问我可以揍你吗?”

五条悟没有戴上墨镜,也没去本应着重关注的地下室,反倒是悠然自得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在室内踱步,好似对你的生活痕迹更感兴趣。

你满心焦虑地抱着抱枕缩坐在沙发上,光裸的脚趾不安地勾着坐垫的柔软布料。

既然五条悟能找到这里,你做了什么差不多也暴露了个彻底,现在说什么谎话都无济于事,只能等待他给你“下判决书”了。

你发现五条悟的视线在胀相曾经居住过的房间不断扫过,心里一紧,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防止他看出倪端。

咒胎九相图留下的残秽都被你用直死魔眼处理掉了,照理来说,五条悟不可能察觉到这屋子里曾经有过特级咒灵入住。

你不清楚五条悟对胀相那边的态度,还是先保密为好。

“痕迹处理的很好嘛,明明是特级咒灵但是一点残秽都没有哦?就算是我的六眼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啊,好像没有瞒的必要了。

你心虚地别开视线。

五条悟走到你的旁边揉了两把你的脑袋,“你们住在一起有多久了?”

你愣了一下。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差不多一个月吧……”你回想了一下,“严格来说是二十八天加一个晚上。”

“诶——”五条悟刻意拖长了音节,倒是没表现出赞同还是否定的意味,仿佛只是单纯的感慨。

气氛实在太尴尬了,你只能想方设法地找点事做,你环顾四周,拿过茶几上一只洗好的苹果开始啃,嚼着点东西会让你舒坦一点。

你只啃了一小口,就刮了一点苹果皮下来,还没等你尝到甜味,五条悟突然伸手夺过你嘴里的那个苹果,说是看着是果盘里最好吃的一个,随后毫不在意地就着你留下的齿印咬下。

“怎么这个表情,不愿意给老师吃吗?”

你讪笑着:“哪有,老师您请,吃啥都成。”

五条悟这才满意地坐到你的对面,大概是沙发的面料材质和他心意,他的姿态很是放松肆意,好似一只巨大的白色缅因猫懒洋洋地陷入柔软的沙发软垫里。

五条悟掂量着那颗红艳的苹果,看到你那副焦虑又焉巴巴还不敢开口问他的可怜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咒术师对杀人的定义本就模糊,咒灵来自人类的诅咒,不少咒灵外貌和人类类似,杀起来的手感和人类其实差别并不大。

真要说起来,手上沾有人命的咒术师多得是,就比如早年间他曾杀过咒术师杀手伏黑甚尔,就比如初入咒术界不过四个月的虎杖悠仁也对被改造后的人类下过杀手。

做人体实验在正常人类社会本应大逆不道,但是在咒术师看来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你这副过度担心的表现,反倒证明了你对自我的定义依旧是普通人。

真有意思,虽然行事风格偏激而不讲伦理,但在感情方面却具有普通人水准且极其坚定的道德感。

在心里给要处理的事项分出了个轻重缓急,五条悟问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二个问题。

“十一,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给自己下心理暗示的?”

“……?”你迷惑地看着他,“什么心理暗示?”

“嗯?没意识到吗?”他指了指你的游戏房的位置,“你知道自己刚才在电脑椅上自言自语些什么吗?”

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说话啊?我刚才就是在闭目养神,然后五条老师你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五条悟乐了,“哟呵,这暗示还挺□□的。那好,我帮你理一理。”

你:“?”

“十一呀。”五条悟举着留有两个大小不一的齿痕的艳红苹果啃了一口,甜美的汁水在口腔中炸开,他咀嚼着果肉口齿不清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