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谢存华亲自披坚执锐,在战场上厮杀不休,一场不落。
好不容易暂时鸣金收兵,稍作休整,血水顺着他的盔甲缝隙,已浸透了他的衣衫,沉沉地挂在他的身上,从盔甲下滴落。
“主公!”谋士行色匆匆,还带着些惊慌。
谢存华的心猛地一沉。
他熟悉自己的臣僚,除非遇上事情真的无比棘手,才会连表面风度也维持不住,急匆匆地带着惊慌来找他。
“何事?”他不动声色。
谋士略显仓促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权衡些什么,然后才踌躇着将薄纸递了过来。
谢存华接过薄纸,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揽着谋士的肩膀往营帐里走,直到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后,才沉着面色,匆匆打开。
“咣当——”
他狂怒地抬脚,身旁的小案被他一脚踹开,一片狼藉。
“主公……”谋士小声开口,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谢存华神色冰冷。
就在两天前,本该驻守在西面,与谢氏军遥相呼应的禄州军,忽然转而向东南方向前进,奇袭谢氏军侧方,夺下两处地形重要的关卡,其中一座甚至还是谢氏军的粮仓!
这举动本身就足够膈应人,可放在整个战局中,所产生的影响只会更大。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关口,陆棠梨竟然会倒戈!
在出兵前,谢氏内部便讨论过陆棠梨究竟是否可信。
诸侯争霸,反复无常是常态,谢存华当然没有陆棠梨一定会坚定支持他的信心。
然而,从利益角度来说,去年西疆一战,陆棠梨险些让楚凤临的谋划成空,差一点就把楚凤临困在西疆,凶险之极,如果不顾后果强攻,甚至是有可能要了对方的命的,事后还兵不血刃划走了西疆一片地盘,作为被楚凤临一手提拔的小诸侯来说,这绝对是结了大仇。
更不用说之前禄州与晋王系也多有龃龉,基本不可调和。
谢存华扪心自问,他要是坐在楚凤临的位置上,是不会轻易放过陆棠梨的,最好也不过是一生软禁、时时监视,总之不可能给予自由。
因此,就算陆棠梨愿意倒戈向楚凤临,就算楚凤临看在陆棠梨识时务的份上不杀后者,也得不了善终,陆棠梨那么冷静理智的人,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就算楚凤临巧舌如簧劝说陆棠梨,承诺事后会重用陆棠梨,摒弃前嫌,这样一纸空文的承诺,陆棠梨怎么可能相信?
谁会相信?
为什么这么多的不可能,这么多的不应当,陆棠梨竟然还是……堪称愚蠢地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倒戈向了楚凤临?
谢存华不明白!
“主公……”谋士欲言又止。
谢存华猛地抬头。
他的目光冰冷到极致,近乎慑人,身上的血气未散,怒目时便隐约有一股可怖的杀机。
谋士一顿。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会被谢存华灭口。
“我知道了。”但很快,谢存华就收回了目光,甚至在谋士惊讶的目光里,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他三两下撕了情报,往水盆里胡乱一塞,朝谋士伸出手。
谋士微微颤抖了一下。
谢存华状若寻常,伸手搭在谋士的肩膀上,笑道,“晋王又一大捷,她可真是如有神助啊,是不是?”
谋士一怔。
抬眸,对上谢存华冷淡的凝视,他很快反应过来,挤出一个笑容,“晋王确实气运不浅。”
方才谋士急急忙忙拿着消息过来的情景被很多人看到了,出去后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堵不如疏,若是避而不谈,反而更动摇军心。
所以,这个“不利情报”,就得有个替代品。
谢存华见他配合,语气缓和了下来,“无妨,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是不是?胜败终究还未定,吾辈尚需戮力啊。”
谋士唯唯诺诺地点头。
谢存华望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就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他藏在衣襟下手,死死地攥拳。
“末将奉命追击,横跨三州,这才追上谢存华,将其困于泗水畔,鏖战数日后,谢氏亲兵死伤殆尽,只剩下十几骑,然而战意不减,皆存死志,无一人投降。”
将领说到这里,微微抬起头,观察了一下陆棠梨,却只对上后者面无表情的脸。
他赶紧低下头,“这时谢存华见了末将的脸,认出了末将,让转告主公,他说……”
像是牙疼一样,将领呲了一下牙,然后才满脸尴尬地说道,“他说,他欠您的美酒是还不起了,所以若您改日去看他,还是由您来请他吧。”
陆棠梨沉默不语。
“然后,他就当着末将的面自刎了,他剩余的十几个亲卫也都随主自尽了。”将领低声说道,“您之前说,谢存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我把他的尸首给带回来了,您看……”
陆棠梨长久地沉默。
自从她正式倒戈晋王系后,与晋王系合攻谢氏,已有月余了。
这一个月,之前意气风发、占尽上风的,此时已烟消云散,成为冢中枯骨了,饶是陆棠梨见惯分分合合,此时也不免感到一阵恍惚。
只听将领平平淡淡的几句描述,她便能想象那个人末路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