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道:“你急甚么,他的差使任期两年,满了自会归来,又不是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四姨太太红着眼眶埋怨:“这过的甚么日子呀,老爷见不到,钱也不给,困在此地还得自己养自己,说给往昔姐妹听,都要笑掉大牙了。”
英珍不爱听,话里略带嘲讽:“这能怪谁呢?怪我么!你总想着嫁进大户人家,从此过上体面的生活,却不想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儿,就独会被你占了?自己的选择,后悔不来,再苦也得打碎银牙混血吞下去。”
几人听毕这话也无力反驳,便沉默了,神情怔忡,失魂落魄地坐着,房里没有开灯,以在每月电费邪气贵,能省则省,何况还有水红的夕阳照亮窗牖 ,不过她们坐的很往里面,光线照不到,肥腴的身躯正在被黑暗由肉至心地蚕食,逐渐单薄成几个扁扁的剪影,面目模糊,只有勾描的两三笔线条,连表情都省略了。
英珍让她们回去,至少她们回到自己房里,捻亮灯,可以喜怒哀乐,又是骨肉丰满的人了。
她取来白底红花的搪瓷痰盂,揭开盖子,俯下腰呕吐酸水。
英珍大抵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身上三个月没来,是完全可以确定的,这方面倒底有经验。
她希望聂云藩快些走,走的远远的,从此彼此再也不见。
第79章
火车票是七点的,冬去春替夜也变短,五点钟时天边泛起蟹壳青,隐隐闻有鸡啼,聂云藩甚么时候回来并睡上她的床,英珍并不知,她变得嗜睡,直到察觉脊背被胸膛紧抵,软凉的手掌沿着肉骨曲线四处摩挲,这种触感和姚谦抚摸她不同,姚谦炽热、坚定,方寸间欲望饱满,她陡然惊醒过来,一把将他用力推开。
聂云藩一瞬狼狈,迅即恼羞成怒,要去抓她的胳臂,英珍已披裹紧花呢大衣,平静道:“时候不早,误了火车你又要生气了。”
唤凤鸣打脸水进来伺候。
阿春先一步推门而入,拉开灯,卷帘,倒香,端痰盂出去倒。聂云藩无法,临别之际他突然感念起这数年的夫妻之情,欲施舍些许温存,足够她接下去两年的回味,他在这方面也算是有手段的,否则堂子里的女人怎会对他俯首贴耳,百般柔顺所以不领情也作罢,他穿衣洗漱,鸣凤送来早饭,生煎包子、麻球、油煎馄饨、双酿团、羌饼,百叶包牛肉细粉汤,是掂念去了东三省再吃不到这些,便把上海人吃的国食每样一小碟都弄了些,也算是英珍最后尽到的太太之责。
美娟也睡眼惺松的来陪他用餐,趁热吃了两只油煎馄饨,英珍去镜前梳发,他俩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话。
用罢饭,雇的汽车停在门外,佣仆把几只沉重的箱子先般去车上,三位姨太太也来了,买的牙粉、毛巾、蛤蜊油、手电筒、水火灯这些小物件,用一块锦布裹成包袱,聂云藩接过,和颜悦色与她们告别,只有英珍带着鸣凤陪他坐上汽车,美娟约了朋友,三位姨太太不允抛头露面。
汽车发动起来,美娟和姨太太的影子一忽儿晃过去,眼前是灰白的墙,一辆粪车摇着铃铛沉重的从旁边驶过,鼻息间闻到一股子腥臭味,英珍抑忍,幸好到岔路口,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天色就在此时又清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