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也沉默下去,没有多问。
谢一尘想象说出去就如释重负, 好似突破重重迷雾, 突破鬼魅伎俩,突破红尘,突破凡情, 到天界宽广之所。
可现实是, 说出去,反而像是被众鬼魅缠住了,心压得很重很沉,可不说也是重压,说出去还是, 难道生为异类, 连自己都心也无处安放了?
两个人坐在外面,都毫无睡意,听着里面的动静,怕谢女士昏过去摔在地上, 他们好及时反应——又或者随时喊他们进去问话。
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谢一尘告诉他自己都说了什么,姜望感激她,捂着脑袋:“就瞒着多好,我又不会逼你……我不是那样的人,你是为什么要走这么绝……唉,你就是这样的,我会帮你的,这种事,家长们都接受不了。”
岂止是接受不了。
谢女士用了很长时间,却只接受了自己听见了这个消息的事实。
她坐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回想自己的人生,一幕幕光影交织在眼前,好似走马灯。她靠在椅子上,感到四条椅子腿支撑不起自己瘦削的身体。衣服变得很大,自己变得苍老——
她和李先生的恋爱水到渠成,然而命运的巧合,她不能生育。她想要一个孩子,可是她不希望自己这样传统,于是找了个借口,说她要一个孩子来继承舞蹈的事业。
那时的中国,要领养一个没有出过国的孩子很耗费精力,于是只能回到老家,用所谓的外商投资换来能在家乡挑一个孩子的机会。
她在灰扑扑的不成气候的孤儿院看了很久,挑挑拣拣,看谁都乖眉顺眼,都是好孩子,可心里总是很遗憾的,没有出现一个孩子,要她明确地意识到,就是她——
宁珏在树上大喊的时候,她抬头看了。她看见宁珏,那样大胆,那样野性,那样无畏,立时把她俘获了。就是这个孩子,这样炽烈地抓住机会,又和众人不同,一见她,她就知道自己会很喜欢她。
可宁珏走了,还没到她家,还没开始生活哪怕一天……就那么走了。她暗自后悔是否是自己说继承舞蹈事业这样的话让孩子难过伤心?自责了很久,她也尝试过,忘记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孩子,去寻找别的孩子——但总没有这样的。
她渐渐地忘记了宁珏,后来,宁珏又出现了,和谢一尘做了朋友。她想,或许自己不该有儿女,但和这孩子是有缘分的,她坦然接受,然而,宁珏又走了。
这次再见到宁珏,她想,命运的际遇是何等奇妙,她心思复杂,摸着宁珏的头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别再走了,再走了岂不是浪费命运的好安排?
她是那样默然无声地把宁珏当女儿看待,即便不能在自己家里长大,甚至过分自尊,不要她过多的慈爱,她也把宁珏看作一家人,是她没有女儿的遗憾。
心里汪着一泊慈爱,又要给谢一尘又要给宁珏,再分出一点给姜望,她在这角色中找到自己,感到生命充实。
然而宁珏给她当头一棒,联合那本来不该跳舞却执意跳舞的谢一尘,一起给她重重一击。
她感到有人踏在自己的喉咙上,让她喘不过气。
胸口发闷,脑袋发昏,她不理解,不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谢一尘为什么要爱上宁珏?天啊!宁珏!
她其实知道世界上有这种人的存在,但这些人好像不入流的小巷里的招贴画,离得远,姿态夸张,她不想大声议论这些,怕招来这些人,不干不净……眼下画里活活地走下来两个人,把她的爱反噬了一遍……谢女士感到异常苦恼,她把谢一尘的童年仔细地捋了一遍,把她的童年好友们过筛审核,看谁像个病毒,不知不觉地传染了谢一尘。
若是说谢一尘真的出轨,那么她气谢一尘。
现在,谢一尘是个同性恋,宁珏竟然也是——她简直不知道该怪谁,好像眼睛里突然碎了两块毛玻璃,割得流出血泪。
她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她的家庭难道不是正派人家?就是从国外回来,也没有沾染什么堕落的习性,交往的朋友都是正派人……她感到血气上涌,翻出陈年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