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而后露出微笑,“好啊,孩子。”

——她温柔的、和蔼的,这样称呼着我。

龟森菊未一如既往地煮饭炒菜,然后站在窗口后,为学生打饭——偶尔也会有老师过来。

金发的孩子过来时,龟森菊未一眼就认出他是个新生。咒术高专的学生非常少,就算是不和学生聊天的人也会把学生认全,——更何况这孩子有着显眼的金发、和优秀的面容。

那孩子向她询问有没有食材。咒术高专的宿舍都备有厨房,所以有时也会有人这么问,龟森菊未并未感到奇怪。熟练地挑好食材放进袋子,递给那孩子,然后阻止了那孩子给钱的行为。

最开始说不收钱的理由,只是为了让面前的孩子安心罢了,那孩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小心且含糊地问她是不是知道咒术师的事情,龟森菊未点了点头,说自己的孩子是咒术师。

鬼森菊未的孩子早在四年前便死去了,说起这话时她的内心还没有起波澜,面前的孩子反倒露出了动摇的神情,“倘若允许,可以请你仔细为我说说吗?”这样小心翼翼地问。

孩子碧绿的眸子承载了浓烈的悲伤,这样的神情龟森菊未见过,成为咒术师的孩子们或早或晚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鬼森菊未的心柔软下来。

类似这样的话她说了数次,但是没有一个学生像今天的这孩子会继续追问下去。

大多数成为咒术师的人会与她这样的普通人有所隔阂,即使是是她的孩子,她也能感觉一道隔阂。龟森菊未并未觉得悲伤,因为二者眼中的风景不同,所以产生隔阂是正常的。

“好啊,孩子。”

于是鬼森菊未便这样回答了。

除此之外的私心,便是她想要自己的孩子被人记住,至少不再是有人翻到档案时才会看到的干巴巴的资料。

“我的名字是龟森菊未,我的孩子名为龟森沏,在六年前成为了咒术师,四年前在一次任务中牺牲。”

龟森菊未本以为自己再次回想起过去时,会撕心裂肺的痛,就像是最初听到牺牲消息时那样痛哭。

记忆可真是个暧昧不清的东西啊,回想沏的最后一面,仅仅是他站在玄关处回头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了,那时沏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已经忘记了。

“那个孩子说自己很快就会完成任务,但是最后见到的只是高专的人员,带来了沏死去的消息。”注意到面前孩子担忧的时候,鬼森菊未安慰的笑笑,双手握着他递来的装着热水的水杯,“我没能见到那孩子的尸体,据说是被咒灵吞掉了。”

垂下眸子看着水杯,“有些可笑,对吧。说着要杀死咒灵的人、说着很快就回来的孩子,成为了咒灵的腹中物。”

“那孩子虽然很开朗,但是非常怕痛。仅仅是擦伤,也会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还非常地娇弱,总是对我说‘感觉灰尘在手上,很难受’……”

然而就是这样的孩子,却是被咒灵咬碎身体,混着血和肮脏的唾液被吞入腹中。

许久没有金发少年的回应,鬼森菊未抬眸,看到了这孩子脸上露出了痛苦又迷茫的表情。

在鬼森菊未诉说的那一刻,阿托利斯看到了痛苦的“母亲”,因为孩子死去而恸哭的母亲。

阿托利斯捂住了嘴,身体因为心脏剧烈的疼痛而微微颤抖,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出声,就好像只要张开口,思念就会脱口而出。

心因为有所缺失而哀嚎着。

因为“孩子”而流露痛苦的“母亲”。

鬼森菊未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捂住口的手不知何时放下了,喉结上下滚动,张开口,“お——”一个音节发出来,阿托利斯立马住口,右手大拇指放在自然弯曲的食指上,用力压下去。

随着咔蹦的声音,疼痛唤回了阿托利斯的理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做了什么。

那未说完的话语是:

——お母さん。

——妈妈。

在一个撕开自己伤疤的、失去孩子的母亲面前,差点说出了“妈妈”这样的称呼。已经不仅仅只是失礼了。

这样就好像是在说自己可以代替那个孩子成为你的孩子一样。

“抱歉,刚才身体有些不舒服。”阿托利斯露出微笑,“请龟森女士继续说下去吧。”

鬼森菊未并没有马上接下说,只是看着阿托利斯,轻叹一声,才缓缓开口,“所以我才会不顾丈夫的阻拦,到这里来任职,我想要看看那孩子眼中的世界,我想为你们做点什么,你们……只是一群孩子啊。”

龟森菊未颤抖着嗓音说出最后一句话。

这四年里,龟森菊未见到许多失去同伴而眼神绝望的孩子,因为同伴受伤而自责、而悲伤的孩子。

然而无论付出了什么代价,下一届往往对上一届没有多少记忆,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就像她的孩子一样,第一年他的同伴还偶尔会提到,第二年已经没有从任何人口中能听到她孩子的名字了。

阿托利斯递出了纸巾,澄澈的眸子是包容的善意,“请为「我们」而自豪吧。”

面对悲伤的母亲,阿托利斯最后只能说出这样贫瘠的语言。

阿托利斯抿嘴。

原本他还想问问这里工作的其他人是否向她一样,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经问不出来了,无论是面前的龟森女士还是正在劳作的其他人。

他怕再揭开了谁的伤口。

阿托利斯沉默着陪伴龟森菊未,直至龟森菊未彻底恢复情绪。

“抱歉,孩子,让你看到了我的丑态。”

阿托利斯摇头,太多的话想要说出口,最后反而什么都无法说出。

鬼森菊未看着安静的阿托利斯突然想起了龟森沏最后的表情。

——龟森沏在玄关时回头是在笑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