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景明不是这样的,他只是维持着同一种速度往下写。
仿佛……所有的答案都已经思考完毕,他只需要写出来就可以了。
“啪嗒”,景明习惯性的在最后一个数字末尾点了点,以作结尾。
直到这个时候,这张宛如复印一样的答题卷,终于展露出了些许个人特点。
郝敏才已经惊呆了。
一整张白纸上,无一处涂抹,字字清晰,行行干净,辅助图利索严谨。白的纸,黑的字,充满着数学独有的美感。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真的听完了郝敏才的题目后,靠着过耳不忘的记忆力自己做了出来。
高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羞愧。他自己那□□爬字,还有渣烂的成绩,跟景明一比……
“老师,我写完了”,景明把纸递给郝敏才,然后起身,把座位让出来。
郝敏才小心翼翼的拿起卷子,每每多看一眼卷子,他就要多惋惜一分。
记性、数感好到这种地步,说一声天才也不为过。再加上性格坚韧,学习脚踏实地,摆明了将来能大有作为。
多好的苗子啊!
偏偏眼睛……
唉,景明这个眼睛,如果治不好,根本不可能通过高考体检,绝大部分专业都无法从事。
天意弄人啊!
他叹了口气,把卷子递给了方舟、叶光远。
两人接过卷子,叶光远为了避嫌,没有改,由方舟主改。
方舟小心的把卷子铺在郝敏才桌子上,顺手从郝敏才桌子上掏了根红笔。
他刚要拔开笔盖,面对着这样一张卷子,他沉默了一下,默默的又把红笔盖合上了。
等找到错误再下笔改吧,否则他的字迹写上去,就跟玷污了这张答卷一样。
然后方舟……真的没找到错误。
不仅答案全对,答题的得分点也都写了。要不是数学没有卷面分,方舟都忍不住想多给他两分。
“郝主任,都是对的,一道都没错”,方舟看了眼叶光远,又酸又羡。
香的肉永远都在别人锅里。
想着想着,他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高程。大家都是人,你怎么就比不上景明呢!
叶光远根本没理他,已经禁不住眉开眼笑了,连连点头。
郝敏才忍不住拍拍景明的胳膊,“好好好”。
眼看着事情了结了,谢半珩就偏头去看景明,轻声问他,“你还好吧?”
虽然这些题不难,但景明还没吃东西就被喊走,又解了一套题,估计肚子都饿了。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根巧克力,塞进了景明手里。
景明乖乖的攥着巧克力,对谢半珩说谢谢。
两人的手照例一触即分,但是这一次,谢半珩忍不住摩挲了两下景明的手指。
景明看向谢半珩,他明明也没说话,但谢半珩就是知道这人想问什么。
“我就是做个实验,你忙你的”,说着,他又摩挲了两下。
景明无奈,只好任由谢半珩动作。
毕竟谢半珩这个人,爱好隔三岔五就变一变。保不准今儿又突发奇想要干嘛呢!
所以他也没搭理谢半珩,只是撕掉了巧克力的外壳,咬了一口。
浓郁的巧克力香气涌入嘴里,很好的抚慰了他干瘪的胃。
而谢半珩还在持之以恒的摩挲景明的手指。
准确来说,不是摩挲,是摩擦。
他就是想试验试验,是不是入秋以后天气日渐干燥了,要不然为什么回回他一碰上景明的手指就老想往后缩。
肯定是因为有静电啊!
……
然而试验了半天,景明的皮都要被他揉红了,都没搓出静电来。
“你的实验结束了吗?”
景明问他。
魅魔皮肤嫩,谢半珩力气又大,再这么揉下去,他手指头上的皮都要被揉掉一层了。
“哦哦”,谢半珩可惜的收回手。
高程在旁边都惊呆了,这两个人都有病吧!
一个把口罩从中间剪开吃巧克力,另一个不停的摩挲一个男生的手指头?
高程突然觉得,承认自己作弊都比在这里看两个神经病要好!
“高程,景明已经做完了,你来吧”,郝敏才出声,直接打断了高程的神游。
“郝、郝老师”,高程结结巴巴,此刻,利剑即将落下,高程满身肥肉都颤抖起来。
“高程,过来把卷子做了”,方舟重复了一遍。
他既是数学老师,也是高程的班主任,对于高程的威慑力,甚至超越了郝敏才。
高程哆哆嗦嗦,宛如蜗牛爬一样的往前挪动。
“三位老师,我和谢半珩可以走了吗?”
景明吃完了巧克力,补充了一点点能量。
但正在发育中的男子高中生的胃简直是个无底洞。一块巧克力下肚,不仅没能填肚子,反倒勾起了更多的饥饿感。
“去吧去吧”,郝敏才一跟景明说话,眉开眼笑,语调温柔。
“景明啊,你的数学语文这么好,其余的科目我到时候跟你们班班主任说说,看看能不能给你补一补”。
这要是能把分数提上来,年级第一不在话下。
郝敏才完全没有因为郝星星是他孙子就不希望景明好。
相反的,他总是期待每一个学生能够努力学习,成绩好,将来的路也走得更容易些。
“谢谢老师”,景明认真的说,“我会去求助杜老师的,争取期末考之前补上其余七门课”。
“好好好”,郝敏才和颜悦色,慈祥和蔼地说,“那你俩先回去吧”。
“这眼镜先留在老师这里,稍后再还给你们”。
景明点点头。
举报信被捅去了校长那里,郝敏才无论如何都要给校长一个交代的,到时候这眼镜估计得作为证物给校长看一看。
景明没有多说什么,跟谢半珩一起,走出了大门。
身后还能听见——“高程,过来做题!”
景明就笑起来。
“高兴了?”,谢半珩问他。
“高兴的”,他只是感情钝一些,又不是没有感情。
考试被人打扰很烦,被人威胁更让他不舒服。
两人往食堂走,谢半珩晒着秋日的太阳,突然说,“你脾气还挺好”。
要是他碰到高程这种货色,不把对方整到转学绝不罢休。
哦,就像毛晃那样。
“一码归一码,他作弊被抓,受到了惩罚。可他动用武力威胁我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呢!”
“哦?”
谢半珩顿时来劲了,他偏头看向景明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你要去套个麻袋打他一顿吗?”
“不不不,这个手法太粗浅了一些,到处都是监控,很容易被人发现”,谢半珩迅速否决了这个提议,“得换个更隐蔽的办法”。
谢半珩相当兴奋,一到干坏事上,他就格外激动,终于不是平常那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了。
只可惜,景明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
“我不会随意打架的”,景明平静地说,“会有人替我打的”。
“你”,谢半珩难得有点结巴,“你该不会是要把高程作弊的事捅去他爸妈那里吧?”
这、这也太坏了。
他喜欢!
景明也笑起来,“郝主任为了刹住作弊的风气他一定会给高程记过。但他心软,只要高程苦苦哀求,他保不准就不去通知他爸妈了”
“我打听过,高程的父母很严厉,开学的回头考考的不好,第二天高程就挨了打,据说刚坐下的时候屁股挨着椅子,还惨叫了一声”。
“对于高程而言,被记过跟被爸妈知道,铁定是被爸妈知道自己作弊更严重一些”。
“我只需要匿名给高程爸妈发一条短信就可以了”。
先撩者贱。
高程威胁景明的那一刻就该知道,他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这时候,你就不同情高程挨打了吗?谢半珩奇怪的问他。
景明是个心肠好、脾气好的人,他还以为景明会觉得高程父母不该打人呢。
景明摇摇头,“如果那一日被威胁的不是我,而是别的普通同学,他或许会因为胆小而听从”。
“一旦事发,光看监控根本说不清楚,成绩会被双双取消。受害者的成绩没了,还会留下被人威胁的心理阴影。高程或许会恨他,甚至蓄意报复”。
“如果没有事发,高程尝到了甜头,就会在下一次考试中继续作弊,直到有一次被彻底揭穿”。
景明顿了顿,“高程需要这一场教训”。
谢半珩冷哼一声,“说到底你就是心软”。
既同情那个不存在的胆小受害者,又希望高程能够迷途知返,不要在未来铸成大错。
“作弊并不是生死大罪,他被记过,又挨打,付出的代价已经够了”。
景明不仅脾气好,还很理智。
这样的理智体现在他不崇尚严刑峻法,更愿意合理的去度量一个人的过错。
谢半珩沉默了半晌,突然说,“我俩能当朋友,还真是奇怪”。
截然不同的秉性,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景明混不在意,“我是个坏人,你却是个好人。又没有谁规定,好人不能跟坏蛋交朋友”。
谢半珩忍不住笑起来,“你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应该是我是坏人,你是好人才对啊!”
景明脚步一顿,他转向谢半珩,突然说道,“我杀过人的,好多好多人”。
他穿梭过的世界并不都是友善的,试图抢劫他的土匪强盗,试图杀他的敌人,乃至于背刺他的同伴……
景明无法想起具体的记忆,但只要一提到这话题,心脏里就是呼啸而来的难受,堵的他说不出话来。
景明的脚步慢下来,脸色也格外苍白。
“一个人适不适合做朋友,其秉性如何,我有眼睛,自己会看。况且就算你真的杀过人,也多半是被迫的”,谢半珩斩钉截铁。
“与其说是杀人,还不如说是正当防卫呢!”
像景明这样的脾气,如果不是对方先撩者贱,他根本不可能主动动手,更不可能去残杀无辜。
景明看不见,但他听得见。
谢半珩的语气太过笃定。
记忆里,好像也有人这么跟他说过。
是谁?谁在说话?
景明的头开始剧烈的痛起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脑子里穿刺搅动。
他脸色煞白,忍不住捂住额头,半蹲在地上。
蓝牙被放在裤兜里,豆子尖锐的警报声在兜里响起来。
“景明!景明!”
谢半珩惊慌失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一把扶起景明就想背着他,往医务室冲。
“没事,我没事”,景明哑着嗓子,伸手轻轻的压住了谢半珩的胳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半珩扶着景明,放低了嗓音,哄他,“我们先去医务室看看,然后我跟杜老师请个假,带你去医院”。
“没事,不用”,景明站起身,脸色好了一些。
只要别去回忆,脑袋就不痛了。
“真的没事吗?”
谢半珩还是很担忧,头痛这种病,不能拖的,万一是有淤血、肿瘤……
“没事的”,景明抬起头,面向他,“你看,我脸色是不是好多了?”
裹着个大口罩,能看得出来什么呀?
谢半珩无奈,只好哄他,“没事就好”。
“但我作为你朋友,不安心,可不可以要求你下午先休息半天,别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