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的何卉两眼通红,几乎要涌出眼泪。
十几年的艰辛困苦,一次次的陷入迷雾,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都要含泪往下走,那些汗水都在此刻获得了丰硕的回报。
“啊啊啊!”
“我们终于找到了!”
室内,大家兴奋地拥抱在一起,激动地嚎叫着,挥舞着双臂。景明被一群人围着,他们拥抱他,拽着他的胳膊激动到破音。
“谭老师应该很高兴的“,关修远没有加入他们,只是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已经去世的谭组长是他的导师,他本硕博都在谭组长手下读的。
两人如师如父,感情深厚。
关修远说着说着,眼眶里涌上了泪珠。
他看着眼前这群欢呼雀跃,兴高采烈,甚至激动到癫狂的人,忍不住笑起来。
老师,您看到了?我们成功了!我们找到机理了!
“走走,我让食堂今天煮红烧肉吃!”
冯康乐大手一挥,笑道,“马兰煮红烧肉!”
“哦哦——”
“我、我还要吃鱼肉!”
“去去去!都吃都吃!”
大家欢快的奔向食堂。
“十几年前,这个项目刚刚立项,咳咳……国家还没那么富裕,再加上沙漠里、咳、物资运送不便,大家只好节衣缩食,咳、那会儿食堂烧一次红烧肉得隔上一个月!”
冯康乐一边笑,一边给景明夹了一块红烧肉。
他时不时闷咳两声,声音也浑浊,脸色也微微发白。
“咳、现在啊,大家想吃肉,什么时候吃、想怎么吃都行。可只有马兰煮红烧肉,咳咳、食堂一般是不会做的”。
景明咬一口油滋滋的红烧肉,听着冯康乐给他讲古。
“只有迎接、咳咳、新人、或者子项目获得了成功,发生好事了,食堂才会、咳、做一次马兰煮红烧肉,给大家庆祝庆祝”。
“这是我第三次在食堂吃这个”,景明感叹道。
第一次是他作为新人加入。
第二次是他铺设完所有的检测数据的仪器软件,也就是这一次,他给谢半珩写了那封信,
第三次,就是现在。
“是啊,所以、咳咳、希望我们之后能常常吃到红烧肉!”
多吃肉,多成功。
景明笑道,“借您吉言了!”
冯康乐举起紫菜蛋花汤的碗,豪爽大气。
“来!干杯!”
景明笑着,拿起汤碗,和他磕了一下。
“景明”,赵倩正好端着碗筷在他们身边坐下,“你们的机理找到了?”
全小组都高兴成这样,食堂还加做了红烧肉。
“对”,景明抬起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扭曲的视线。
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他的眼睛可以看到色彩了。
“恭喜你们!”
赵倩真心实意。
所有来这里的人,都希望项目能成功。
“谢谢”,景明认真道谢,
“怎么了?”
还是冯康乐老道,直接开口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儿想找景明吗?”
一个平日里没什么交集的人,忽然来找景明,总归是有事情的吧!
“唔……也算是吧!”
赵倩犹豫片刻,“其实我是想问问您,我们这里能不能调一个搞数学的进来?”
景明捏着筷子的手一顿,“你想找数学家来算第一壁的材料?”
“对!”
赵倩点点头,“我们本来想找你的,但是你完成了机理,估计下一步要忙于设计新的托卡马克装置了,没有时间。”
“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调个新人进来?”
冯康乐皱着眉,“挺麻烦的。新人进来得政治审查,还得把祖宗三代都查清楚,估计要个半年吧!”
赵倩一急,“能不能加急?我们已经实验过很多次了,没有头绪……”
“你们的实验数据能给我看看吗?”
景明放下筷子,认真看向赵倩。
赵倩被他看得一愣,“你之后不忙于设计托卡马克吗?”
“忙的”,景明点点头,“但是我还是希望等你们找到合适材料后我们再来设计”。
“否则一旦我们的设计稿定下来,却发现你们的材料性能不兼容,就很麻烦!”
“这样吧!”
冯康乐忍不住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景明,你先把你手头的工作放一放,暂时、咳、去帮帮赵倩他们”。
他脸色越发白了。
“好”,景明点点头,“我吃完饭就过去”。
“那行”,赵倩松了一口气,“我一会儿在材料实验室等你”。
景明点点头,又被组员们围着,闲聊了几句。
他吃完了饭,放下筷子,碗盘的话食堂的行政人员会来收掉的。
“走吧”,冯康乐也站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起来得太猛,冯康乐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呼吸微微急促。
他缓了缓,指指门外,“正好,我有点事跟你说!”
下一刻。
“砰——”
巨大的倒地声。
景明即刻回身望去,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突发情况打懵了。
他的视线里,冯康乐的那团线条色块是横在地上的。
“快!快去喊医生!”
“冯总师!”
“医生呢?医生!”
周围人纷纷涌上来,只有景明,呆呆地站在原地,视线迟滞。
他的记忆里,好像也有这么个人,是倒在他面前的。
景明痛苦的咬着唇瓣,活生生咬出了血,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强行想起的痛苦令他头痛欲裂。
“景明,你怎么了?!”
“医生!医生!”
当晚,小楼的医护室内同时住进了一老一少。
“我说你们这群人,还真是不要命了!”
李医生号称外科圣手,他又想骂人,又很无奈。
冯康乐是这样,景明也是这样。
“我刚给您做过张力性气胸的手术,休息不到半个月又重回工作岗位。现在倒好,不到两个月,您又回了我的手术室?!”
冯康乐戴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很艰难的说话,“景、景明……”
“景明是吧?”
李医生看了看检测器上的心跳。
体征平稳,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景明就在隔壁病房”。
冯康乐一急,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您放心,您放心,他没事!”
李医生怕他着急,赶忙给他解释,“我们给他做了脑部ct,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是有点偏头痛,怀疑是常年熬夜引起的”。
再好的身体底子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啊!
“您放心,他在病床上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就生龙活虎了!”
李医生无奈的看着安心的冯康乐,忍不住想数落他,“冯老,您才五十都不到啊!再这么工作下去,等到第三次气胸复发,更麻烦了!”
他最大的病根本不是气胸,而是身体虚所引发的各类病痛。
“您这一次感冒,就是因为免疫力下降所引起的”。
每天凌晨一点睡,早上五点多起来,接连不断十几年,平日里又多思多虑,身体亏空,不到五十岁就两度病危。
“冯老,我会向上级提交您的医疗报告”,李医生在这里的工作责任,就是关注并确保这些科研人员的身体健康。
冯康乐声音微弱,“几、几天?”
还得在这里待几天才能工作?
李医生满脸无奈,却又没有办法。
冯康乐全身心都扑在工作上,他得统帅着手底下百余号科研人员,每个人的科研进度他都需要关注,甚至还得加以点拨。
“您这一次,至少也要躺两个月!”
冯康乐浑浊的眼睛顿时失望不已。
“好了”,李医生查完房,“您好好休息,我不打扰您了!”
冯康乐一急,伸手就想拽他,可他没力气,只好发出微弱的气音,“景、景明……”
李医生凑过去,“您想说什么?”
“景、明”,冯康乐一字一顿。
李医生猜测道,“您想见他?”
“唔”,冯康乐艰难地发了个气音。
“好,我找他来见你”。
冯康乐这才安下心来,等着景明过来。
“冯总师,我是景明”,景明过来之后,等了一会儿,等到冯康乐从昏睡中醒来。
他恢复以后一直没来看冯康乐,不是不想,而是对于这时候的冯康乐而言,让他安生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同事们委托我来看您”,景明坐在他的床沿上,轻声说道。
“工…作…”,冯康乐一醒来,声音微弱,宛如风中的残烛。
景明一愣,心里发酸,他轻声道,“您放心,工作上的事情,我们几个组长会协商好的”。
“唔”,冯康乐一急,“唔唔”。
不是这个意思吗?
景明困惑,连忙安慰他,“您不要急,慢慢说”。
“你、工…作…”
我的工作?还是……我来承担工作?
“您是想让我接替您的位子吗?”
冯康乐这才安下心来,轻轻地舒一口气,发出了一个气音,“对”。
景明心里一酸,在床沿上摸索着,轻轻地握住了他衰老的手。
景明看不见,不知道冯康乐样貌如何,可估摸着应该与这双手别无二致了。
厚实的笔茧、瘦得能摸到经络、皱起的皮肤……这哪里是一双四十八岁的人该有的手啊!
还没满五十,正是壮年,却两度病危,为这个项目殚精竭虑,熬干心血。
怎么不答应啊?!
你得答应啊!
所有人里,只有你最有可能接过我的担子!完成这个项目啊!
冯康乐一急,开过刀的胸口顿时痛起来。
“唔唔”。
“我知道,我答应您”,景明哑着嗓子,连声说道,“您放心,我肯定带着大家做好工作”。
屋子外头狂风呼啸,黄沙阵阵,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在这个夜晚,景明握着冯康乐的手,一字一顿,郑重地向他允诺。
“五年以后,我也在食堂,请您吃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