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误打架珍卿退学

对于校方的处置结果,珍卿一开始觉得愤怒,一会儿又觉得荒谬。

想到最后,却都归于平静坦然——说一千道一万,经了这一遭事,姑奶奶不跟你们玩了。

耽误了一节课的时间,梁玉芝既已被开除,自然不用再去上课。

珍卿是被记大过的人,她却跟没事儿人一样的,一点看不出伤心难过。

她回到宿舍换了运动服,准备上第二节体育课。

杜教授和谢董事长,听到学校打的电话,觉得事情不太对,两人都放下正事,一道过来的。

他们来了以后,直接被请进校长办公室。

这位胡校长一听他们身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杂务官柏先生,为什么气极败坏地,阻止他给杜珍卿记大过。

谢董事长的身价不凡,而且因为灾区奔走的义举,在商人中的声望如日中天,非可等闲视之。

克雷恩·胡校长,虽然回到中国没三个月,但对谢公馆和谢如松的大名,那也是如雷贯耳的。

他坐着跟二位家长谈话,心却是提着的——他哪晓得那个黄毛丫头,是谢公馆的五小姐,谁也没听她说过啊。

……

谢董事长和杜教授,过来找珍卿的时候,珍卿正在操场上练习长跑。

公历十二月的天气,浑身跑得热乎乎的。

教体育的朱先生,把珍卿从跑道上叫出来,他陪着珍卿一同到外面见家长。

阴晦而平静的矮天下面,站着光彩照人的谢董事长,还有衣冠楚楚的杜教授。

这两人的穿戴和风度,都已经比较惹人注目,而他们还带了秘书和听差的。

而学校的杂务官柏寅堂先生,还有两男两女四个中国教员,还陪同在后妈和杜爸的身边。

这样的气势排场,就像有大人物来校视察,有些路人不由驻足张望。

等珍卿跑到他们跟前,朱先生也跟着跑过来。

柏先生拍拍珍卿脑袋,殷勤而热切地说:

“杜珍卿同学,真不愧是名门之后,她在学校孜孜以学,谦谦以友,同窗喜爱,师辈激赏,不愧为大家教养……”

这位柏先生笑意忱忱,他那斑白的短胡子,似乎也在手舞足蹈,表现自己的喜悦热情。

谢董事长也客气地微笑。

但她那种笑俨然不够热情,倒像落在枝梢的浮絮,微风一吹,就能立刻飘散了。

杜教授拉着珍卿,走到一边去说话,没料到柏先生的秘书,期期艾艾地跟上来,似还想跟这父女二人交流一下。

杜教授礼貌而坚定地说:“先生,鄙人跟小女要谈话,能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吗?”

那位秘书先生点头哈腰,有点讪讪地退到远处。

杜教授握着珍卿的手,殷殷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校长说你在学校打架,要给你记一个大过。说叫我们带你回家。

“可是我们来了以后,忽然又变了口风,说是已经查明真相,你与打架之事无涉,是被舍友无辜卷进去的。

“珍卿,爸爸现在要听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珍卿看着杜教授,说:“事情经过,我回去再给你们讲。但我就想问一句,爸爸,你是真心疼我吗?”

杜教授听得莫名,还在纠缠地问珍卿:“究竟发生什么事,你先跟爸爸说明白。”

珍卿看着他哼了一声,说:“总之,我没有做亏心事。这学校我一刻也待不下去。我想换一所学堂念书,你就直说,你帮不帮我?”

杜教授正犹疑着,谢董事长大步走来。

她解开身上的羊毛披肩,给珍卿围在肩膀上——珍卿只穿着一身运动服。

谢董事长捧着珍卿的小脸,怜爱地说:

“闺女,你在风地里站半天,回宿舍换上厚衣裳,再喝上两杯热水,别弄伤风了。其余的事,自有父母帮你照管。”

珍卿看谢董事长不动声色,话音里却在安抚她,不由眼睛一亮。

她心想,后妈总是个明白人。后妈办事她是放心的。

珍卿带着老妈子走了,谢董事长看向柏先生,笑得一派自然客气,说:

“柏先生,小女自幼娇宠,在贵校寄宿学习,听闻颇烦师长劳心,作为父母,着实感激不尽。

“遗憾的是,家人都说自从小女寄宿以后,这半年跟家人情感生疏了,她哥姐不想再叫小妹住堂,而该找个僻近学堂由她走读。

“柏先生见笑,我也是岁数大了,总想儿女常在身边,尽享天伦之乐。这回适来贵校,正好给她办好退学,给贵校添麻烦了。……”

柏先生愕然失语,然后小心解释:

“谢董事长,若是为打架的误会,事前在公事房,不是……不是已经解释清楚……

“这件校园事件,实与令嫒无关谢。董事长,这都是一场误会,本校有失察之过,还请谢董事长,慎重考虑……”

柏先生暗觉苦恼之极,杜珍卿同学从来圣音,从未听说她是谢公馆的人。

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个大学教授的女儿。

而柏先生,也是听一位理事说的,说杜珍卿同学,与他们一位慷慨的捐赠者列基富先生,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所以那位理事交代柏行生,需要照顾一下这个学生。

这一朝谢董事长闪亮登场,人们才晓得杜同学身世不凡。

不但校方有的人对珍卿格外殷勤,连同学们也变得空前热情。

下了第二节课的时候,同班的不少同学,都过来帮珍卿打包行李,叽叽喳喳地和她聊天。

珍卿去给梁玉芝拉架时,对珍卿无差别打击的三女生,上来先是诚恳地道歉,然后也帮着珍卿收拾东西。

珍卿的一些文房用品,都是自己收拾的。

她把不方便带走的小玩意儿,比如零碎的墨水纸张,还有拆开的雪花膏、洗头膏等,分给了室友和同学们。

连根本不与人交际的施祥生,珍卿也把她攒的报刊留给她。

施祥生是个孤僻的人,平时像个神仙一样,完全不跟任何同学交往,就是喜欢看书籍报刊。

珍卿收拾好东西,梁玉芝拉着她道歉。

珍卿对她感观很复杂,但也没有跟她说难听话,只劝梁玉芝以后要收敛脾气。

谢董事长带了秘书过来,退学的一应手续,不到一个小时就办好了。

珍卿收拾好东西,同学们已经被赶去上课。

佣人们帮她提着行李,谢董事长拉着珍卿向外走。

还是柏寅堂先生和四个中国教员,殷勤地把他们送出校门。

柏寅堂先生送走一家三口,跑到克雷恩·胡校长的办公室,捶胸顿足地跟他说:

“胡校长,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学校的前程重要?去跟谢董事长致歉服软,就能平息她的怒火,何乐而不为?

“他们这种世代经商的人,个个都长着三头六臂,冷不丁给你设点障碍,就能让你焦头烂额。”

克雷恩·胡校长一派坦然,刚才他已经想明白了:

“我们是德国天主教会学校,圣音女中是在德国注册,落地在租界里面,根本轮不到中国政府管。这是天主关照的地方。

“中国商人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插手圣音女中。如果他们胆敢倒行逆施,干涉圣音女中的教育活动。

“我会敦请德国使馆与他们交涉,维护德国学校的合法利益……从来只有中国人畏惧洋人,没有洋人畏惧中国人的……

“像杜珍卿这种,愚昧不知归化的野蛮人,我应当再示强硬,也将她开除学籍的。可我们以天主的旨意来办教育,本应感化这些愚蛮之人……”

柏寅堂先生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愁眉烦恼,无可奈何之极。

中国是个半殖民地,这里面势力错综,比哪个国家地区的事都复杂。

这个克雷恩胡,真以为在洋人的势力范围,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想他柏寅堂没有在教,在圣音女中,只做了个小小的杂务官,大大小小任何事都管,相当于是个救火队长的角色。

天天劳心劳力,累死累活的,人们暗地里还戏称他为“帮闲”,在洋人面前一点地位都没有。

算了,跟姓胡的这个愣头缺弦的货,讲也讲不明白的,他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跟父母一起坐上汽车,珍卿回头向后看,圣音女中越来越远。

珍卿这一会儿,才跟父母两人,讲了整个打架事件的经过。

谢董事长柔声安慰珍卿说:“德国的教会学校,确实太过古板苛刻,退学也好,母亲再给你寻个好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