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宿傩第一次遇见伏黑惠是在他十一岁那年,伏黑惠22岁,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二号,伏黑惠的生日,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
那时的两面宿傩脸上还有隐隐约约擦不干净的血迹,而警察站在一边向医生陈述他的“罪行”。
“双向情感障碍……父亲吸毒……”
“父母双亡……”
一串串熟悉的词汇在医生和警察嘴里轮换,两面宿傩只是呆呆地坐在床边,用力地把手上的倒刺拽下,顿时血流如注。
他冷漠地看着血珠落下,眼神没有一丝光亮。
“手续办好了,”一个女警察抱着病例本走过来,柔声对两面宿傩道:“你可以出去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医生。”
两面宿傩抬眼,女警察下意识往后面躲了一下,躲完了才发觉动作的失礼,尬笑道:“……要,要跟我来吗?”
两面宿傩没有动作。
女警察立在原地,求救般地看向组长。
年轻的组长叹了口气,转身对院长说:“能麻烦您把那几个主治医生带过来吗?您知道的,他的情况……”
院长看了一眼坐在那里骨瘦如柴的小孩子,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么瘦弱的孩子是怎么杀了自己吸了毒已经神志不清的“父亲”的。
“……好的。”院长穿过重重铁栅栏,转身走向医生办公室。
是的,两面宿傩所在的空间是一座“牢房”,里面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马桶,和一张桌子,连窗户都没有,阴暗又潮湿。
这是关押成年人的地方,却又用在了一个小朋友的身上,没有人考虑过这是否合理,因为里面的小孩不但杀了人,还端了一整个毒贩组织,不论是手段还是头脑,都不能和平常的小孩子相比。
警察在栅栏外记录着他的一言一行,两面宿傩眼神无波,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在确定为双向情感障碍之前,两面宿傩的童年不可谓不“精彩”。
他从小就被毒贩子拐卖进贩毒组织,利用自己小孩子的模样每天替他们去买毒,刚开始他还是过得比较好的,毒贩们把他打扮地漂漂亮亮的,然后让他去一些叔叔那里换一些“糖粉”,两面宿傩每天都能得到一块糖,后来他们做大了,就让两面宿傩带着毒品和那些毒贩老手来往,不管情况是否危险,他们都会抛弃两面宿傩,等到货交易完了,他们会让他自己找回来。
他们不害怕两面宿傩会跑,因为在不停的洗脑下,两面宿傩对其他人已经产生了一种抗拒的心态,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做一个“正常人”,只有毒窝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就是抱着这种心态,两面宿傩抓住机会,一举端了一整条产业链。
如果只是这样,两面宿傩完全可以得到很好的救助,甚至可以在国家的支持下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但是问题在于,两面宿傩的确也被洗脑成功了,他没有是非观,做事只是凭心情,他端了犯罪的老巢,只是因为他受够了被□□打脚踢的日子,他的骨子里是坏的,是纯粹的恶,甚至在警察第一次看到他时,他笑着把他“父亲”的心脏挖出来,没有一丝害怕。
那个画面让一众见多了杀人这种事的警察都心生惧怕,而那个小孩只是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拿出来一块廉价的水果硬糖小心舔了舔,像是做了再正常不过的事。
从那时开始,两面宿傩从一个“小英雄”变成了一个“小恶魔”。
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哪天受够了,随手杀了自己的同学,也没有养父母敢收养一个随时躁狂症的男孩。
两面宿傩最后被安排进了精神病院,期间他没有反驳一声。
门外的警察锁上门向外走去,两面宿傩的眼神随着警察的脚步移动,直到看到一双洁白的球鞋。
他顺着球鞋往上看,首先是修长笔直的双腿,再往上看,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褐色内衬,外面包裹着一件白色的大衣,显得人精明能干又清冷异常。
两面宿傩再往上看,对上的是那人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还有浅绿色的眼睛。
两面宿傩看了那双眼睛很久,他很喜欢那种玻璃一样的质感,这是毒贩那里没有的眼睛,他很想把它挖下来,放在口袋里,每天拿出来看一看。
好喜欢。
两面宿傩指着伏黑惠,露出了进来之后的第一个笑。
“他,我要他来。”
伏黑惠在一众医生同情的目光中蹲下来和两面宿傩对视,他轻轻敲了一下铁栅栏的,往栅栏里扔了一块奶糖——
“好,那我带你出来。”
两面宿傩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
这是他们的初遇。
…………
“今天的饭是炒土豆丝和炸鸡,还有一碗汤。”门外的小护士把饭递进来,两面宿傩兴奋地看着她:“你为什么穿得这么白?”
小护士叹了口气,里面的病人绝对是她见过最难缠的,平时要么闷不做声,每天想着怎么自杀,要么兴奋地令人害怕,像是可以马上冲出去杀人。
这是两面宿傩在这里待的第3个月,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即使伏黑惠已经用上了所有办法,两面宿傩依旧是一块带着铁皮的坚冰,谁都无法驱散他心里的冷。
小护士没有回答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颗奶糖:“伏黑医生让我带给你的。”
两面宿傩看着奶糖被放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他人呢?”
小护士想了想:“伏黑医生最近在忙一些建筑类的东西,好像是想要转行……说不定以后我们就见不到他啦,可惜了……”
小护士嘟嘟囔囔的话两面宿傩不想再去听了,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天上飞,谁都困不住他。
那双玻璃一样的眼睛他依旧得不到,这是他每次躁狂症出来的时候最执念的事,他好想有一个自己的玩具,只是永远也碰不到。
还早……还早……
两面宿傩兴奋的呼吸变得越来越低沉,最后化为一潭死水。
抑郁症又来了,他在小护士走后拿起门口的奶糖,拆开来,然后扔进了马桶。
谁都不要他,没关系,他也不需要别人。
——他只是想要一颗绿色的眼珠。
“伏黑医生,饭已经送过去啦!”
“辛苦你了。”伏黑惠从资料里抬头,手中还拿着三角板。
“不辛苦的!对了,伏黑医生,您是要转行吗,我看您最近经常在画图。”小护士探头探脑,但是却没看清桌子上的东西。
“不是的。”伏黑惠叹了口气,“我在……种花。”
“种花?”小护士不得其解。
伏黑惠揉了揉眉心,没有出声。
这是伏黑惠最后一次尝试,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