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那里好像又恢复了跳动。

夏油杰自三年前开始冰冻的心脏硬是被一个毛头小子摔出了一条裂缝，可笑又震撼。

或许是很久没人肯定过他了。

夏油杰自嘲一笑，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就让他忘了吧。

但是天赐的缘分岂是说断就断的。

夏油杰再次见到五条悟依旧是在一个下雨天。

五条悟这次带了伞，但是显然，他为了怀里的小东西硬是把自己又淋湿了，甚至比上次还湿，全身都在滴水。

夏油杰皱着眉走上前，他语气不太好:“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宝贝，连自己都不顾了。”

五条悟被凶了也不恼，他只是笑嘻嘻地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只纯白色的蓝眸小奶猫。

小猫只有一个月左右大，被雨打湿了干净的毛发，变得脏兮兮的，它在五条悟手里哼哼唧唧地叫着，蓝色的眼睛和五条悟像极了，夏油杰甚至觉得这简直就是五条悟的猫形态。

五条悟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个猫是在书店附近看到的，外面下着雨，除了宿舍我实在想不到什么别地方了，但是宿舍又不让养……还是麻烦老板了。”

夏油杰摇摇头，只是温柔地接过小猫，语气温和道:“没事，我很喜欢这些的……对了，我叫夏油杰。”

五条悟愣了愣，然后笑道:“那幸会啊，夏油老板。”

夏油杰找了一条毛巾递给他，又找了一条毛巾包裹在小猫外面，一大一小一时之间同时开始擦干，像极了亲兄弟。

夏油杰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还是叫我杰吧，叫老板怪怪的。”

五条悟就乖乖改口:“哦，好啊，杰。”

夏油杰不知道为什么笑着摇摇头，五条悟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

夏油杰顿了下擦干小猫的手，他指了指柜子出声道:“柜子里有感冒冲剂，我一会儿给你泡。”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就住在楼上……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换上我的衣服，你这样会感冒的。”

五条悟有些难以招架这连环的好意，他不知道为什么老板对自己还挺好，他语气结结巴巴地，像第一次谈恋爱的男高中生:“啊……那我……我不介意……谢谢老板，哦不，杰。”

夏油杰笑得温柔:“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想谢谢你。”

他没有解释这个谢谢是因为什么，五条悟百思不得其解，夏油杰也不解释，只是笑，五条悟只好作罢。

夏油杰带着一大一小到了楼上，推开楼梯上的小木门，一片小天地就出现在五条悟眼前。

五条悟和猫猫同时出声。

“哇偶——”

“喵——”

夏油杰好笑地看着他们，没有说什么。

二楼是夏油杰生活的地方，装修风格是走复古风的，像是哈利波特里的房间风格，但是又不失现代风格。

五条悟跟着夏油杰走进来，一路上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夏油杰会让他进这么私密的地方。

算了，不想了。

房间的装修看起来很温馨，看得出来夏油杰应该是一个享受生活的人。

但是最让五条悟惊讶的不是这些，而是一张挂在墙上，上面满是飞镖的工程图。

五条悟站在原地，猝然睁大了眼睛。

夏油杰没看到五条悟的反应，他也忘了五条悟是他的“狂热粉丝”，只需要看角落的标注的字就可以认出他来。

他只是自顾自地走到了一个小柜子旁边蹲下来，开始翻找感冒冲剂。

身后的五条悟直直盯着那个蹲着的背影，他想起了那天夏油杰对他说的话，他想起了他那天失落的神情。

五条悟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传来了钝痛。

那是他珍惜的人，可是那个人自己却不珍惜。

五条悟调整好呼吸，夏油杰此时也找出了衣服和药。

他笑得温和:“你先去洗澡换个衣服，我给你冲个……”

夏油杰突然被身后的五条悟抱住。

他顿在了原地。

半晌，他拿着药的手微微颤抖，但是他的声线却是稳的:“怎么认出我的？”

五条悟嘟嘟囔囔:“是你墙上的……工程图。”

夏油杰瞥了一眼那张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图纸无奈笑了笑。

他能说他带五条悟上来完全没有私心吗？

显然是不能的。

他确实有一点私心，他想看看那个让他心脏跳动起来的少年，是不是真的“认识”了他。

原来这么好的事，是真的。

但是夏油杰却苦笑:“那你见到我了，是不是很失望？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我只是躲在书店的一个懦夫。”

五条悟放开他，但是眼神却没有离开他。

他的神色的确是失望的。

夏油杰心脏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细痛，原来他还会因为别人的肯定和失望而难过。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五条悟开口，声音有些嘶哑:“我的确失望，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诋毁……我珍惜的人？你凭什么呢？”

夏油杰定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如果你愿意……我会告诉你的，告诉你那个少年是怎么死掉的。”

五条悟直视着他:“我想知道，但是他没有死掉，我只是想知道，夏油杰是怎么被人藏起来的。”

夏油杰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开口。

那竟然也是一个雨天。

夏油杰那时候已经是建筑界的传奇了，他的构思，他的图都被人奉为圭臬。

夏油杰那时候还是个刚进公司的毛头小子，过高的功名不会让他沉沦，但是却会让他陷入绝境。

因为天才总是让人嫉妒，美好的东西总有人想摧毁。

夏油杰那天下班之后直接回了家，他今天一个磨了很久的图终于做好了施工框架，这个图可以说是他目前为止的最高水平了，如果做出来，整座大楼将又会是一个高峰，所以即使是夏油杰也难掩开心。

他打算自己在家里做火锅。

回家之后没多久就下了雨，夏油杰关上通风的窗户，因为是南风，阳台上还是不可避免地飘进了雨。

夏油杰无奈，只能拿着拖把来打扫地上湿漉漉的水痕。

他的火锅还没开火，但是食材都摆好了，夏油杰也不急，这种雨天他还是很喜欢的，一切都是慢悠悠。

电话铃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

夏油杰放下拖把去了卧室，卧室里充斥着铃声，夏油杰没来由地觉得心烦。

他拔下充电线，划开通话界面——是他们组的组长，一个很看重他的前辈。

夏油杰点开了接听。

电话里熟悉的声音说着陌生的话——

他从人间落到了地狱，业火燎原。

后来发生的事情夏油杰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那天他并没有开火。

组长说他的建筑图被人改了，但是他不知道，所以所有的罪名损失都加在了他身上。

还有三条人命。

建筑框架倒塌，砸死了三个附近的工人。

夏油杰赶到的时候工人的家属已经坐在公司门口了，接触到对面浑浊的视线，夏油杰感觉浑身如坠冰窖。

组长告诉他，找不到那个篡改的人的痕迹，很有可能是他亲近的同事。

他们能做的，他们能让夏油杰得到的最宽限的惩罚就是开除，他们只能让他免受牢狱之灾，但是以后的路都没有了。

夏油杰不敢去想是谁改他的图了，他只觉得冷。

雨下得愈发大了，他站在雨里，对面的老妇人没有打骂他，她只是抱着儿子的衣物和夏油杰一起在雨里，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那是夏油杰第一次给人下跪，这一跪，跪没的是少年意气。

老妇人没有说话，她看了他很久，然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了。

夏油杰看着对方的背影想，只要我还在建筑界一天，这样的事就不会断绝。

他背不起这么重的罪孽，他是个凡人。

夏油杰把自己除了房子以外的所有的财产都给了那些家属，但是被人退了回来。

夏油杰就知道，人命是他永远还不回来的，即使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他卖了房子，回到了他的大学附近，然后买下了一间快要倒闭的书店。

从此建筑界的荣誉榜上再也没有了夏油杰。

五条悟听完了没有说话，夏油杰也没有。

直到五条悟打了个喷嚏，夏油杰才重新动起来，他僵着身体把干净衣服放进洗手间，然后嘶哑着声音开口:“先洗澡吧，别感冒了。”

五条悟就走进洗手间，他看着夏油杰，然后突然狠狠抱了他一下。

他，心疼了，他心疼这个他视如珍宝的神明。

夏油杰垂眸看着洗手间的地板，没有说话。

五条悟知道，这是无解的难题。

五条悟那天换好衣服之后就走了，夏油杰抱着小猫站在窗口，他看着对方撑着伞远去的身影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很多年没有人愿意认真听我讲述这些不堪的往事了。

即使这是我心口的疤，我也愿意有人去撕开看看，那些不属于我，却又在我身上的枷锁。

夏油杰竟然感到了久违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