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影翻书的手势忽地停顿下来,低头默然良久,方指向诗集正摊开的那一页,轻轻道:“我现在的心情,这一句就够了。”
之恩低头细看她手指停留处,“客子常畏人?”他不解,脱口就问:“为什么?”
思影叹道:“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在想曹子桓真乃天人,短短五个字写尽天下游子漂泊之痛……”
之恩眉头微蹙,忽地伸手夺过诗集,“啪”的一声合上,道:“你再不是游子,也再不会漂泊,更不需要怀有什么畏人之心——”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带了几分语重心长的急切,一接连的说道:“思影,其实在我看来,我们现在一切都很好,对于我们的未来,我也很有信心!可是你如果有烦恼,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助你,甚至也可以替你保守秘密,我会把你的事当做我自己的事来对待,不会我们有解决不了的困难……你完全不需要老看这样的诗来排遣或者寻求什么共鸣,沉浸在消极低落的情绪里,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思影沉吟半晌,微微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她道,“人总得回到现实中来。就像这首诗,曹子桓写于东征孙吴途中。彼时天下三分,江东孙权、西蜀刘备各自割据一方。曹子桓虽不喜战争,可为着一统天下的事业,也不得不数次亲征领兵伐吴。因为一个理智的人,他的信念和理想,一定会超越个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成为高于一切、不可动摇的存在!”
思影后面几句话说得有点激动。之恩愕然望着她,总觉得她这话似在隐喻什么,一时不由沉默。
“那得看什么样的理想和信念。”好一会儿,之恩道:“治国方面,魏文帝轻刑罚、薄赋税、罢墓祭,算是一个有理想的皇帝;但是,他强行征伐士气高昂且有长江天险阻隔的东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终三次征伐无功而返——这不是信念,而是执念。”
“当然——”他扬了扬手中的诗集,笑道:“不管怎么样,文帝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这一点无可争议。”
思影瞥着他,“你刚才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执念?”
“没错。”之恩不假思索道,“古往今来,虽也有不少看似不可能成功却成功的先例,但若细细剖析,这背后都离不开天时地利与人和。可世俗之人大都看不透真相,以为别人做得到,自己也做得到,由此痴心妄想着要逆天改命、扭转乾坤,徒增许多不切实际的荒唐想法……”
思影冷冷的盯着他。
“是,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在殿下看来,竟然是痴心妄想逆天改命。”思影冷冷道,“都像你那么会投胎,谁没事想改命?”
“……”之恩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有否定个人的努力,我只是……”
他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好道歉:“对不起是我失言了,”他恳切道,“我们继续聊诗好么,不扯远了。”
他赶紧又翻开那本《魏晋诗选》给思影看,思影却被他那几句什么“痴心妄想扭转乾坤逆天改命”等一类的话弄得很不高兴,虽知他也不可能是针对自己,心里却说不出的膈应,一时兴致全无,闷闷不乐的撇开他自行走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