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影回想起当初琴酒送来的护国公案卷宗,那上面白纸黑字的证词,反复写护国公如何拥兵自重,如何结党营私,如何骄横跋扈,如何只手遮天……字字皆是索命,所有的罪名,最终也直指两个字——谋逆。
忠勇的,奸佞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护国公?
思影忽然好奇起来。
说来也是可笑,她是怎样一个情感淡漠之人啊!哪怕早已认定自己一生都为护国公平反而活,可护国公是怎样一个人,她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好奇过。虽总与旁人说着护国公长护国公短,听着那些年代久远、真假难辨的传说,于她而言,素未谋面的护国公始终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时而遥远、时而熟悉的陌生人,恍惚已然忘记……他终究还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祖父。
在即将为护国公洗雪冤情的今天,她忽然很想好好认识一下他。
思影微微闭目,努力将记忆中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个尽量准确、完整的人物。
母亲的印象中,祖父功勋卓著,树大招风,脾气直、性子急,平时颇有些言语不慎,即便对着皇帝,也时出冒犯冲撞之语;而外祖和祖父交往多年,关系一直不错,只是祖父为人傲慢,对同僚一贯颐指气使,从来都是外祖让着他……外祖那么多年后回忆起来,还时常觉得憋屈。不过外祖也说,祖父的确恃宠而骄,品行并非完美,但谋反纯属子虚乌有。他图什么?他是在军中独揽兵权,但他只会治军不懂治国,根本没兴趣废了皇帝自己坐龙椅;另拥立他人做皇帝?现在的皇帝对他已经再好不过,给名给利给爵位有求必应,他占尽恩宠春风得意,为什么要拥立别人?
思影忽然觉得,其实护国公孟万里,就是一个普通的人。
一个勇武善战,但居功自傲的将军;一个桀骜不羁,却未有二心的臣子。
世人或肯定他、夸大他的好,或否定他、放大他的恶,但不论怎样,护国公只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有傲骨的军人。
谢飞然曾经评价她,说她性情完全不像爹娘,反而隔代遗传,随了她的祖父。当时她不以为然,完全没放在心上,此刻猛地想起来,却一下子觉得心有戚戚焉,甚至生出一种穿越时空、心意相通的默契。
这一场兴师动众的三堂会审,进行得比想象中还要平静、波澜不惊。与其称作公开审案,不如说是进行一场精心策划、结局毫无悬念的演出。
思影忍不住频频走神,只深深觉得——自己先前的纠结是多么的庸人自扰。
时过正午,高悬的赤日缓缓西移,终审程序历时三个时辰,宋书洪终于宣布此案审结,并逐一对三大诉求进行了确认——请求朝廷昭告天下,对护国公恢复爵位,恢复宗祠,正名后代子孙,安抚补偿旧部,从前受牵累者均予平反优恤。
只是最后说到对沈临渊的处置时,宋书洪作光明磊落之态,称自己与沈临渊有亲,需要避嫌,故关于沈临渊的部分,还请刑部尚书马仁审断。
马仁自然不会客气,大刀阔斧的祭出《六典》《刑统》《律疏》等现行法典,逐条比照引用……最后,称护国公乃国之栋梁,沈临渊主谋诬害忠良,情节特别严重,性质特别恶劣,按律当诛。